“元娘！”李氏装作丝毫没有芥蒂刚才在花厅发生的事情，只是急急唤道，眉头拧成了结，“快些回房把药喝了要紧！你这病症发作越发没个准时辰，外头风这么大，小心又勾起旧疾来。”

她转头对伯爵夫人挤出个无奈的笑，声音却刻意扬了几分：“您瞧瞧这孩子，方才还在跟前闹腾得不成样子，转眼又惦记起嫁妆的事来。都是姑爷平日里太纵着她，惯得没个规矩。”

王元妦才不管她说什么，怎么说？

话音未落，人已蹦跳着到了跟前。她歪着头，天真地扬起眉梢：“母亲，元娘的嫁妆呢？娘亲在世时常说，女儿家出阁须得十里红妆，可元娘翻遍了小院，连个木箱子都没有。”

顿了顿，她气鼓鼓地跺了跺脚，珍珠般的泪滴要落不落：“该不会是母亲忘记给元娘准备了吧？”

见众人都看向自己，李氏的嘴角抽动了几下，她强忍着不耐，依旧温声解释“元娘，你那些嫁妆啊，光是黄花梨的箱笼就装了整整十二抬，偏你是个不识货的，连和田玉和普通白玉都分不清。母亲怕你被那些金玉珠宝迷了眼，特意让刘妈妈收在库房里呢。”

十二抬？

她倒是敢吹。

王元妦险些笑出声来。

她杏眸微眨，睫毛也颤了颤，那张芙蓉面在阳光下莹白如玉：“原来元娘的嫁妆都收着呢！可元娘都已经是郎君的人了，哪有新娘子见不着自己嫁妆的道理？”

杏眸里漾着盈盈水光，偏又透着的理直气壮，说着忽然转身，拽着江焠的胳膊轻轻摇晃：“郎君最疼元娘了，帮元娘要回来嘛，我都嫁人了，怎么嫁妆还在娘家里。”

这撒娇的动作怎么越发顺手了？王元妦在心里暗暗鄙视自己了，手却诚实的握紧他的胳膊。

江焠垂眸看她演戏，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他任由少女将他的衣袖揉皱，片刻，才慵散地开口：“岳母大人，元娘虽孩子心性，这话倒也在理。按礼制，出嫁之日当有嫁妆随行，如今都归宁了，莫非是府上近日周转不便？还是说这些嫁妆，另有什么难言之隐？”他忽然轻笑一声，眼尾微挑，带着几分意味深长。

庭院那几个贵妇的唇角微微翘起。

这御史府内的热闹一茬接着一茬，

不够看啊！

伯爵夫人闻言，询问道：“王夫人，这话倒也不无道理。嫡女出嫁，嫁妆可是门面，怎好藏着掖着？”

李氏被堵的哑口无言。

“让您见笑了，元娘的嫁妆自然是备齐了的。”她转而露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只是这孩子痴症未愈，碰坏了那些贵重物件是小，要是伤着该如何是好？”

“元娘不怕，元娘现在就要看！要看红木箱子！要看珍珠头面！要看蜀锦缎子！妹妹出嫁十里红妆，元娘出嫁什么都没有！”王元妦仰起那张小脸，唇珠微嘟，她跺了跺脚，一把拽住李氏胳膊，力道大得差点将人拽了个趔趄。可是她却仍不松手，杏眼里闪着执拗的光，活像讨要糖果的稚童。

“胡闹！”李氏气得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她眼角余光扫过院中窃笑的宾客，强撑着慈母模样柔声道：“库房重地，哪能说开就开？”转头对身旁的丫鬟厉色道：“还不快带姑娘去用些点心！”

“不管不管，不吃点心，元娘这就去库房瞧瞧。”王元妦声音拖得长长的，那架势活像只撒欢的小鹿，偏又带着几分娇蛮劲儿。

刘妈妈见状脸色骤变，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拉住她的手腕：“使不得啊大小姐！库房里还有御赐的物件，磕着碰着可怎么得了！”

王元妦被她拽住，也不生气，反而歪着头冲她绽开个甜笑。阳光透过花枝在她脸上投下斑驳光影，衬得那笑容愈发天真无邪：“好妈妈别怕。”

她轻轻晃着被抓住的手腕，“元娘就隔着门缝瞧一眼，保证不碰坏母亲的宝贝。母亲总说疼我，可连嫁妆都不让看，定是嫌元娘痴傻。”话音渐低，倒像是真伤了心。

热闹的确是怎么看都不够，满院子的贵妇们顿时交头接耳起来。几位夫人探究的目光却不住地往李氏身上瞟，团扇下的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

伯爵夫人轻笑道：“王夫人，元娘说得也不无道理。既是她的嫁妆，瞧一眼又何妨？莫不是王家的规矩格外不同？”

“自然不是。”李氏被噎了一下，只好言语：“元娘且宽心，你的嫁妆一样都不会少。待会儿就差人收拾齐整，送到你院里可好？”

“待会儿？”王元妦却挽住江焠臂膀，委屈道：“郎君你听，夫人说要待会儿呢！可元娘现在就想看嘛。”

他拍拍她的手，侧首望向李氏，唇边噙着笑意：“岳母大人，元娘难得开这个口，您做母亲的怎好拂了她的意？况且今日归宁宴客，满堂宾朋都看着呢。”

李氏咬牙切齿，精心描绘的妆容都遮不住铁青的脸色。这么多年，她竟被个黄毛丫头耍得团团转！

和江焠两人一唱一和的做派，简直是把她的脸面按在地上踩。

李氏气得胸口剧烈起伏，这对夫妻，一个装痴卖傻，一个扮猪吃虎，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祸害！

“郎君说的对！元娘这就去库房瞧瞧！”她那副天真烂漫的模样，倒衬得李氏愈发难堪。话音未落便作势要往后院跑。

惊得李氏失声喝道：“站住！”

顿了顿，缓缓地深吸一口气：“去，把库房里那些都抬出来。”

刘妈妈闻言一怔，目光在主子铁青的脸上打了个转，慌忙应声退下，边走边扯着嗓子招呼小厮：“都愣着作甚？快去开库房！”

过了片刻，几个小厮吭哧吭哧抬出四只木箱。

“岳母。”江焠略微扫了一眼，嘴角带着似笑非笑地弧度，却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突然俯身掀开其中一口，没想到里头孤零零摆着几匹素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