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心梦见自己陷在夏夜的稻田里。
稻田堆放着割完的稻子,四周空无一人。蝉鸣声粘着脸颊的汗珠往下坠,耿云野衬衫纽扣崩开两颗,铜色锁骨若隐若现,喉结随呼吸上下滚动。
他手掌撑着灌浆的稻穗,稻芒扫过她锁骨发痒。
“这边。”他将她带进怀里,声音带着白日割稻的沙哑,体温透过湿透的布料渗过来。
程心后背抵着滚烫的胸膛,不知如何安放的手下意识卷着衣角。
混着皂角味的热气拂过耳垂:“教你认字那会儿,你总把‘耿’字写成火字旁。”他指尖划过她掌心,粗粝茧子磨得掌心发烫,“要这么写...”
下一刻又换了场景。
月光给稻穗裹上一层糖霜。
她听到自己娇嗔似的抱怨:“头发缠纽扣上了。”
耿云野解扣子的动作和白天一样利落,布料撕裂声惊得她发颤。程心握着带线头的纽扣,他小臂青筋突跳,把衬衫下摆扎进裤腰时露出半截腰线,月光下汗珠顺着锁骨往下滑。
耿云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还差四颗?”他喉结在阴影里滚动,掌心托住她发烫的耳垂,渐渐靠近。下午缝衣的顶针突然硌在两人相贴的腕间,吓得她惊醒。
窗外蛙声不断,程心抓着湿透的枕巾平复呼吸。窗外月光淌进屋里,照见床头挂着的那件衬衫。
程心天没亮就翻箱倒柜,木柜门撞得砰砰响。
程磊揉着眼睛出来,头发乱糟糟地支棱着:“姐,你大早上找啥呢?”
“纸和笔放哪了?”程心掀开凉席查看。
“早没了,姐,你都多少年没上学了,总不会现在想读书吧?”程磊打着哈欠往屋里退。
程家的条件供不起孩子念书。程心小时候程家没分家还能读到初中毕业,程磊只念过小学,勉强会算数和认识简单的字。
她继续翻找,她记得自己亲手收起来保存,一时半会想不起来放哪了。
程心驱逐弟弟:“你别管,我写点东西。”耳边响起梦里布料撕裂的声响,梦里的旖旎时不时在脑海中浮现,程心加快了寻找速度。
程磊打了个呵欠,转身进屋,“姐,你动作轻点,我再睡会儿。”
“喂兔子去!”程心拽住他后领,“十四五岁的大小伙比猪都能睡。”
程磊嘟囔着拎起背篓,草鞋踢到门槛又折回来捡。
程心在樟木柜子里翻出发霉的作业本和铅笔头,铅笔只剩拇指那么长一截。
“够用了。”她嘀咕着搬来竹凳坐院子里,摆好姿势开始写耿云野的名字。
可脑子就跟被浆糊糊住似的,明明觉得会写,笔尖戳着纸就是落不下去。憋了半天,只歪歪扭扭写出个“火”字旁。
陈莹扎着辫子从屋里晃出来,琢磨着吃过饭就去集上把菌子卖掉:“姐,大清早练字呢?”
程心连忙把本子往怀里藏:“想试试手生没,结果全忘光了。”
陈莹踮脚瞄见那个“火”字,噗嗤笑出声:“想写耿大哥名字吧?总不会连自己名字都忘了!”
程心耳朵尖发烫:“就你机灵,那你会写字不?”
“我偷学过!”陈莹夺过本子,“写错可别赖我。”
她装模作样写下“耿云野”,其实写成“火耳云里茅”。
程心捧着本子直点头:“原来火字旁在左边啊。”手指头跟着错字比划,“这字还挺讲究。”
陈莹挨着程心百无聊赖,手指头戳着作业本上她故意写错的字:“姐,我想自个儿去赶集。”
程心护着本子往后仰:“晌午我陪你去。”
“昨天采的菌子不经放。”陈莹揪着辫子绕圈,“王建刚他们要去公社卖野猪肉,我搭个顺路车。”
程心皱眉:“你才多大...少跟他们走一起,免得让人背后说闲话。”
“前天他来咱家吃肉恨不得把盘子舔了!”陈莹突然搂她脖子晃,“就该让他还人情!”指甲掐进程心肩头。
程心握着铅笔在本子上划拉,她把本子一合,“我待会亲自去找王建刚说说,让他路上特别关照你,不然白吃了咱们家的肉。”
陈莹整个人贴进程心怀里,鼻尖蹭着她颈窝撒娇:“姐最好了!等我挣钱了给你买雪花膏。”
程心被她蹭得无奈:“乱花钱!”嘴角却翘起来。
耿云野把建房申请书推到大队长面前,大队长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他咬着没点的旱烟杆凑近看。
“你小子眼光毒啊!这位置都让你发现了。”大队长动作麻利地盖上章子,“我看你成天往外跑,相中的姑娘什么来头把你迷成这样,啥时候带回来?”
“心灵手巧,踏实过日子的姑娘。”耿云野笑了笑,“争取年前娶回来。”
寒暄了几句,他提到收谷子天气的问题。
耿云野神情凝重:“今年夏天多雨,气候多变,咱们大队临近海边,说不定要受台风影响,最好尽快收谷子。大队的土地本就少,要是遭受损失谁都担不起责任。”
大队长对耿云野的话深信不疑。他的退伍资料早送到公社核对过,正儿八经的军官履历。
“行,正好今天开会讲收谷子的事,横竖也差不了几天,每家每户就那点地。”
“对了,你房子要修啥样的?现在乡下修房子都时兴砖泥混合,修出来的房子结实,刮风下雨都不怕。”
耿云野沉吟道:“修砖房吧,结实。”
大队长思索了一瞬:“也行,城里都盖上了砖房,看着是要结实些。”
耿云野食指关节叩了叩列好的清单,袖口在玻璃板拖出两道灰痕:“需要十来个壮劳力,日结八毛,晌午捞面条掺玉米饼,晚上管杂粮馍。得请两个人做饭,立冬前要能住人。”
大队长烟杆敲得桌沿梆梆响:“燕子娘会做大锅饭,但她蒸馍比石头还硬。让我家老三媳妇掌勺,她一个人就够,用不着俩人。”
耿云野点头:“该给的工钱不会少,只要按时开饭。”
大队长讪笑解释:“老三媳妇手脚勤快,吃了年轻的亏,保证不会耽误事。”
耿云野抽出半截铅笔在清单背面画横线:“三百片青瓦要最普通的,不要新烧的梅花瓦。”
大队长拿来算盘,把珠子拨得噼啪响:“红砖按拖拉机能拉的最大数走,水泥让老李头留二十袋,咱们都是一个公社的乡亲,不会坑自己人。”
他拉开抽屉,甩出包大前门香烟,“给老王捎去,他准保给你挑最硬实的砖。”
耿云野把烟推回去,“叔,怎么能让您费钱,找人办事我得亲自出面,建房子就劳烦您帮我盯着了。”
耿云野用铅笔在纸上画线,笔尖戳得纸面沙沙响。层高标了三米二,南墙窗户离灶台五步远,所有墙面用两道横线代表水泥抹面,地面也抹水泥,最后在堂屋位置画了个方框,这就是全部设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