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辛芷有经验了。她不动声色地推了推一旁的苏念慈。
“嘘,你听。”
“出去看看。”
苏念慈是真一点都不害怕,行动力超强地掀起薄被,朝着院中走去。
辛芷不放心,借着月光,在屋子中看了一圈,最后抄起了门口的扫把,护在胸前。
她两一前一后。这回,声音是从正门处发出来的。
辛家老字号的前门是极为厚重的木门,门内架着牢固的门闩。
辛芷顺手从四方桌上端起一盏烛火,随后绕道进工作台,找到用于点火的火折子。
刺啦一声,火焰照亮了她自己的面庞。只见不远处,一把长锯从大门门缝中伸了进来,架在门闩上,正前后锯着木头。
“谁?”二人瞬间警惕起来。
那锯子的主人动作骤然一僵,随后飞快收回了锯子。等辛芷靠近门口时,已经完全看不见人影了。
辛芷不敢贸然打开大门,又不能心大的回去睡觉。于是和苏念慈商量,二人轮番守着这大门。
第二天,白泽兰哼着小曲神清气爽地来到前厅之时,就看见辛芷与苏念慈二人,顶着两对硕大的黑眼圈,神情呆滞。
“妈,”辛芷喊了她一声,只是空洞的眼神好像在看她又好像不在看她。
“你今日别出门了,外面可能有人在盯着咱家。”
辛芷抬手,给她指了指门闩上那道被锯过的痕迹。
“老辛!”白泽兰骤然发出一声尖叫,往后院冲去。他二人一阵鸡飞狗跳,最后决定结伴去苏家铁铺弄把锁回来。
这回儿青天白日,他们又是两个人,辛芷便没有阻止。
“小芷,还有念慈,明钰,一定要好好的呆在家里啊,千万不能出去。”辛冠清不放心,反复嘱托着三个女孩。
辛芷点了点头应下。只是按照计划,她今日便该去着手改造那分店了,现在看来要拖延几日了。
这种紧绷的平静一直持续到午后。
午后一贯是咖啡店中宾客最多的时候,只见穿着大红喜服的男人走进了门,他头带官帽,胸口点缀着大红花,手里则是捧着一个精致木盒,瞬间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他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穿着的不合时宜,直直地朝着工作台走来。
辛芷本来正教学着明钰如何萃取咖啡,却突然发现身边的人僵硬了起来。
辛芷抬起眼,便看见了站在她俩面前的男人。
李琢玉有些偏瘦,双颊略微凹陷,但那双颤动的眼皮下是极为痴情爱恋的眼神。
明钰只打看了他一眼,便如坠冰窟,逃跑、尖叫都没有办法将她从灭顶的恐惧中剥离。
李琢玉颤着下巴,一开口便是用情至深的台词:“明钰,我找了你好久。”
辛芷不动声色地将明钰护在身后,看着明钰的反应,她心中确定,这怕便是那位想要草菅人命的郡守吧。
李琢玉像是看不出面前人的警惕与恐惧,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演艺之中。
“从前是我不好,冷落了你,现在我已经回心转意,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你看,我特地穿了婚服,我是来娶你的啊,明钰。”
他说着,手搭上工作台,上身前倾,那副刻意凹刻出来的深情此刻显得无比的狰狞。
但是围观群众不明所以,他们只知道有个好男人,不在意明钰的出身,还要给她名分。一时间,分分低声谴责着明钰不识好歹。
“答应我吧,明钰,我会对你好的,会对你好的。”
李琢玉重复着自己的话,嘴角扯出一抹刺眼的微笑,双颊的皮肉被扯向两边,如同夸张的面具挂在脸上。
明钰眼前一阵阵发黑,她几乎要站不住脚。
被李琢玉囚禁在阴暗猪圈的场景仍历历在目。她从寻花坊中带出来的漂亮衣袍上沾满了不知名的排泄物和泥泞,顶部的一扇小窗透露着昏暗的光,半明半暗间,那黑猪拱着鼻子,喷洒出热气,一步步地朝她走来。
她的手和脚被麻绳束缚,惊慌失措地缩在墙角。
很小的时候,明钰便听老人说过,猪这种生物什么都吃。但它不会像猛兽一般先用尖牙划破猎物的动脉,猪只会在人活着的时候,一口一口地啃食着还在跳动的血肉。
明钰觉得她这辈子都是如此不幸的,除了那只猪第一口咬断了她脚踝的麻绳的那个瞬间。她强烈的求生欲让她站起来,跑,疯狂地向外跑,趁着夜深人静,趁着那嗜血的恶鬼没有发现。
“这位顾客,我们这里不是戏院。”辛芷木着一张脸。
她扫过周围宾客那一张张惋惜的脸,意识到自己现在不能将献祭一事说出,不然这郡守说她诬陷他,她根本百口难辨。
“明钰,明钰,只要你愿意嫁给我,我一切都听你的。”李琢玉状若癫狂,好像真的是爱而不得,心碎不已。
突然,辛芷感觉身后传来了轻微的拉力,她回过头,看到明钰那近乎绝望的眼神,嘴唇紧抿。
明钰试图上前一步,她不应让辛芷替她承受男人的骚扰。
辛芷没动,她害怕明钰就此妥协,真同着疯子走了。
明钰声若寒冰,眼里是被理智强行压制的镇定:“你当真什么都听我的?”
“是,是,当然,当然什么都听你的。”李琢玉眼看有戏,眼神中闪过一道精光,演的更卖力了。
围观群众皆叹气摇头,感概这女子胃口颇大,而这痴情男人遇人不淑。
只见明钰冷笑一声,随后猛地从袖口掏出一物,拍在桌上:“那你,便替我,同你那位将死发妻,一命换一命好了。”
辛芷定睛看去,只见一张黄纸之上,用朱砂画着些不知名的鬼画符,隐约透露着几分诡异。
李琢玉看见了明钰拍出来的东西,猛地一惊,瞳孔猛缩:“这东西怎么会在你这?”
他音调骤然改变,声音尖细,像是被掐住了脖子。
宾客们忍不住好奇,纷纷围了上来。
“这是什么东西?怎么透露着一股邪性。”
“借命之术,这乃是邪门歪道啊。”有人略懂这些东西。
“你这人,怎能如此草芥人命。”很快众人都反应了过来,纷纷声讨了起来。
辛芷心知机会来了,她朗声道:“诸位,明钰姑娘前些日子投奔于我,便是从这恶鬼手中死里逃生,他心术不正,企图以明钰之命换他发妻残缺之体。”
“明钰姑娘手腕上的麻绳印记便是证据。”辛芷拎起明钰的手腕,向众人展示道。
李琢玉眼看事情被拆穿,慌不择路想要破门而出。
辛芷自然不肯放了他:“若是有哪位好心人士帮我们将这恶人送至官府,我自有重谢。”
大家都是咖啡店的熟客,在辛芷的煽动之下,一时间群臣激愤,先是一顿拳打脚踢,随后又将这李琢玉五花大绑,最后才闹哄哄地把人给拖到了官府门口。
辛芷嘱托着苏念慈看店,自己则是陪着明钰一同去了官府。不看着这人落入牢狱,她不安心。
官府断案之处,无端冷冽之气四溢,肃穆庄重。
“大人,我冤枉啊。”
李琢玉鼻青脸肿,双手被捆在身后,扭曲着身子跪在地上,身上大红的喜服在此情此景下可笑又扎眼,完全没有一郡之守的气度姿态。
“都是她污蔑我的,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辛芷站在一旁听着李琢玉狡辩,眉头紧拧。无论这件事如何影响恶劣,问题在于这李琢玉根本没有完成他的献祭计划,他抵死不认,如何才能定罪。
“陈大人。”辛芷朝着上方一拱手。
“我昨夜丑时,听到家门口有人在用锯子切锯门闩,意图破门而入,恳请大人命人搜查这恶人住处,若是能够找到木锯,则可以佐证案情。”
首座上,陈推官沉吟了片刻。他自是有自己的顾虑,这安知郡虽离长京较远,但这李琢玉怎么说也是一郡之守,保不齐他在上头有人,万一他动了不该动的人,这影响可不大好。
他沉声开口:“李琢玉,你除了否认,还有什么想说的?”
陈推官一向心思婉转,他觉得这李琢玉能够搞到如此邪术,就代表着对方有不同寻常的人脉。他在旁敲侧击的问他,既是放他一条生路,也是给自己加层保险。
辛芷眼神暗了暗,要是这李琢玉只被关个几天就被放出来,明钰的人身安全如何得到保障。
“陈大人,我认识”
李琢玉刚想开口,声音骤然被辛芷打断:“陈大人,不知您是否知道,我近日有一咖啡馆正开得红火。”
“怎么?”陈推官不明所以。
“陈大人日理万机,自是有所不知,我这咖啡店开业初期,还是多亏了闻家的照拂。”
闻家二字一出,陈推官瞬间坐直了身体。
他严厉道:“你要知道,有些话可不能乱讲。”
辛芷淡然一笑:“我从不乱讲话。事实如何,陈推官差人去查便是,只是店中若是见了血腥,耽误了闻家公子品尝咖啡,那可就不好了。”
陈推官气势一下弱了下去。开玩笑,他一个小小推官,怎能和贵为吏部尚书的闻家相比。
就算这辛芷说的是假的,可她敢扯着大旗,自己可没胆量硬接。他也不在乎李琢玉上头有没有人了,他头顶就算是再大的官,今日这罪也是逃不掉了。
陈推官一边命人去取辛芷口中的木锯物证,一边起草着定罪的文书。要么是终身牢狱,要么是流放北境,总之,这李琢玉别想再踏足这长京城一步。
“陈大人,我还有一事相求。”李琢玉此时泪流满面,他恨他自己大意让明钰逃了,他恨自己没有打听清楚情况就擅自露面。
“什么?”陈推官很是不耐烦。
“家中发妻,病入膏肓,药石无医,我只求,能送她最后一程。”他双手奋力捶打着地面,脑袋深深地埋进胸口,突出的肩胛骨像是要刺破皮肤。
“流放的路线会经过安知郡。”陈推官端坐首位,放下笔杆,敲定了他最后的命运。
在司徒元嘶哑哭嚎的感谢声中,辛芷搀扶着明钰走出了官府。
此时天光大亮,万里无云。
“你说他为什么那么爱他的妻子?”明钰双目无神,喃喃问道。
“那不是爱。”辛芷默了默,还是决定戳破她对男人的最后幻想。
“那是自我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