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缓缓驶入站台,蒸汽弥漫中,陆远川高大的身影格外醒目。
他一手抱着熟睡的安安,一手提着行李,军装笔挺地走在最前面。
“团长!”站台上一个年轻战士快步跑来敬礼,“我是勤务兵王红军,车已经备好了。”
他好奇地看了眼苏晚和孩子们,连忙接过行李。
陆远川打开吉普车后门:“晚晚,带孩子先上车。”
他的声音比平时柔和几分,引得王红军偷偷多看了两眼。
“团长,直接回部队吗?”王红军透过后视镜,出声询问。
陆远川垂眸看向怀里无精打采的安安,孩子苍白的小脸让他眉头微蹙。
“先去吃饭。”他沉声道,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
这一路风尘仆仆,为了不引人注目,苏晚始终没敢拿出准备好的熟食。
干硬的馒头就着热水,连大人都吃得胃里发沉,更别提几个正在长身体的孩子。
后视镜里,王红军看见苏晚正轻轻揉着太阳穴,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
三个孩子蔫头耷脑地靠在她身边,连最爱闹腾的二娃都安静得出奇。
“好嘞,团长!”王红军利落地应声,眼睛却忍不住透过后视镜悄悄打量着后座温婉的女子。
犹豫片刻,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团长,这位是……嫂子吧?”
陆远川唇角微扬,伸手握住苏晚有些冰凉的手指:“正式介绍一下,这是我爱人,苏晚。”
“嫂子好!”王红军立刻挺直腰板,黝黑的脸上绽开憨厚的笑容:“我是团长的勤务兵王红军,您叫我小王就成!”
苏晚拢了拢耳边的碎发,眼角弯起温柔的弧度:“辛苦你了,小王同志。”
四个孩子突然齐刷刷探出脑袋:“王叔叔好!”
“哎哟!”王红军被这脆生生的问候喊得心头一热,忙不迭应道:“真乖!”
后视镜里,他看见团长冷峻的眉眼竟也染上了几分暖意。
车子驶向国营饭店的路上,王红军透过后视镜悄悄打量苏晚。
近日,一则爆炸性消息在部队和家属院掀起轩然大波——年轻有为的陆团长竟在回乡接回他儿子陆睿时,与当地一名寡妇喜结连理!
消息一出,整个军区哗然。
尤其是家属院里那些曾将陆团长视为“乘龙快婿”的大娘们,个个捶胸顿足:“早知道就该早点让闺女跟他相看!”
更别提那些暗恋陆团长的军医、护士和文工团姑娘们,听闻此事后更是酸涩难平。
“不过是个带着三个孩子的寡妇,她凭什么?”
这场风波源自陆远川提交的结婚报告。
政审过程中,女方苏晚的资料不慎外泄,被人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传开。
谁曾想,一传十、十传百,如今整个部队都炸开了锅。
最令人唏嘘的是,这位年仅三十出头就晋升团长的青年才俊,放着大把的未婚姑娘不要,偏偏选了个寡妇。
有人猜测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也有人暗讽苏晚手段了得。
但无论如何,这段姻缘已成既定事实,只留下满地破碎的“丈母娘梦”和未竟的“军官夫人幻想”。
这时候的陆远川和苏晚都还不知道这件事。
国营饭店的热气扑面而来,驱散了连日赶路的寒意。
吃了几天的干粮,大家都想喝口热汤,于是点了打卤面。
“七碗打卤面。”陆远川对服务员说道,连王红军的份也一并算上。
西北的面碗果然实在,粗瓷海碗里盛着满满的面条,浇头是油汪汪的肉卤,香气直往人鼻子里钻。
苏晚熟练地分起面来——她和安安合吃一碗,大娃二娃分一碗,陆睿自己用个小碗,吃不完的自然有陆远川兜底。
剩下四碗,三个大男人分。
“团长,我这碗就不用了......”王红军连忙摆手。
部队里谁不知道陆团长的规矩?他哪敢和首长同桌吃饭。
“让你吃就吃。”陆远川眼皮都没抬,语气却不容置疑。
张东铭笑着打圆场:“红军啊,今天可是沾了嫂子的光。你家团长心情好,赶紧的!”
小伙子这才红着脸坐下。
筷子挑起面条时,他的手都在微微发抖——多久没吃过这么地道的打卤面了?
纯白面做的面条筋道爽滑,肉卤咸香扑鼻,连汤底都泛着油花。
饭后,吉普车重新发动。
几个孩子吃饱喝足,终于在后座打起了瞌睡。
王红军透过后视镜,看见苏晚正轻轻拍着安安的背,而素来严肃的陆团长,嘴角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吉普车缓缓驶入部队驻地,沿途的哨兵见到车牌立即敬礼放行。
穿过几排整齐的营房后,车子停在了家属院最里侧的一处院落前。
“到了。”王红军跳下车,麻利地打开院门。
苏晚牵着孩子们下车,抬眼便看见一堵半人高的围墙圈出的宽敞院落。
三间青砖平房呈“品”字形排列,屋檐下还挂着几串晒干的辣椒。
最惹眼的要数院子中央那口老式压水井,铁把手在夕阳下泛着锃亮的光泽。
“这井上周刚检修过,”王红军小跑着引路,“一摇就出水,可方便了!”
说着示范性地压了几下,清亮的水柱立刻哗啦啦涌进石槽。
孩子们欢呼着围上去,连向来稳重的陆睿都忍不住伸手接水花。
陆远川接过行李,带苏晚走进正屋。
二十多平方米的房间收拾得窗明几净,新糊的窗纸上还贴着红双喜。
靠北墙的土炕烧得正暖,炕桌上摆着崭新的搪瓷暖壶。
西墙立着两个樟木箱,显然是刚打好的,还能闻到淡淡的桐油味。
“西屋当储藏室,厨房在外头。”
陆远川推开东屋的木门,阳光透过新糊的窗纸洒进来,照亮了三张并排摆放的松木小床。
“东屋给男孩子们住,”陆远川说道,
苏晚打量着宽敞的房间,轻声道:“二娃和陆睿、大娃住这里正好。只是安安……”
她低头看了眼正拽着自己衣角的小女儿,“女孩子总归不方便,不如在我们屋里给她加张小床?”
陆远川点点头,目光扫过房间角落:“明天我让后勤处送张小床来。”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再送个小柜子,给她放衣服。”
“小王,明天让后勤处送个小床和小柜子过来。”陆远川吩咐道。
“是!团长!”年轻的勤务兵立即掏出小本子。
苏晚望着丈夫刚毅的侧脸,忽然意识到这个在战场上雷厉风行的男人,此刻正在用他的方式,小心翼翼地经营着这个新组建的家庭。
张东铭放下最后一个行李,拍了拍手上的灰:“老陆,那我先回宿舍了。”
他朝苏晚点点头,“嫂子有事随时叫我。”
待张东铭离开后,陆远川抬手看了看腕表,对王红军道:“时候不早了,把车开回部队吧。”
“是!团长!”王红军利落地敬了个礼,转身时悄悄朝正在压水井边玩水的孩子们做了个鬼脸,这才跳上吉普车。
发动机的轰鸣声渐渐远去,最终融入了远处军营的号角声中。
院子里,金色的夕阳穿过老槐树繁茂的枝叶,在青砖地面上勾勒出斑驳的光影。
苏晚倚在堂屋的门框上,目光温柔地追随着孩子们的身影——大娃和二娃正为一只竹蜻蜓争抢得不亦乐乎,陆睿则蹲在一旁笑着当裁判;
小安安踮着脚尖,好奇地摆弄着压水井的铁把手,每压出一捧清亮的井水,就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厨房的方向飘来缕缕炊烟,松木燃烧特有的清香混合着不知谁家炖肉的香气,在晚风中轻轻浮动。
苏晚深吸一口气,忽然觉得连指尖都沾染上了这份温暖。
“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她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期待。
陆远川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身后,宽厚的手掌轻轻搭上她的肩膀。
不需要多余的言语,苏晚知道,只要有这个坚实的臂膀在,有孩子们的笑声在,哪怕是最简陋的院落,也会变成世上最温暖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