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涵默然的看着眼前愤怒的班主任,她甚至感觉难道老师说的这个人就是我吗?我真的这么不堪?同学、老师、家长,都是这么评价自己的,我活着难道就是一个人人厌烦的祸害吗?
不,不是的!一定不是!
在老师的责骂和同学的窃笑中回过神,吴涵知道不是所有人都会嫌弃自己,自己也不是他们说的那么不堪,少年的脸庞仿佛出现在眼前,如记忆中温柔的注视着她,“阿涵你真的很好”。
这句话是她过去从来没听到过的,也是张明磊的耐心和善良才让自己有了一个可以相信和依靠的人,在放学回去的路上也是第一次有了一个可以放松说话的人。
女孩抬起头,随之眼前一片水雾,而后画面变黑,咚一声重重栽倒在地……
等画面再次亮起是在医院,耳边是哭喊声,眼前似乎有人,吴涵缓缓睁开眼,想要坐起来。
中年男人看她醒过来,直接过来甩起一个利落的巴掌在她脸上,中年女人哭喊着拦他,一张浮肿苍老的脸上满是泪水,一边拦一边喊,“这也是你的女儿,医生都说了她现在很虚弱要静养,你不能打她啊!”
“女儿?老子没有这种女儿!”吴父怒目圆睁,一把推开拦着他的刘母,上去一把就把吴涵推到在地,随着乒乒乓物品跌落的声音,有护士进来阻止。
吴涵感觉很疼,身上好像被撕碎一样疼痛,地上有个仄歪的柜子似乎是自己被刚才的大力一推撞到的,在闻声而来的护士给她拔去手上的针时,她才发现,原本扎在手上的滞留针都被狠狠剐蹭,鲜血不止。
“对不起”
给她拔针的小护士正手忙脚乱的处理,被她的话弄得一头雾水。
“我的血把你的衣服弄脏了。”
护士这才注意到,女孩手上的血滴在护士服上,白色的衣服上血色鲜艳。
女孩抬头,冲她歉意一笑。
……
小护士连忙处理好伤口,那边吴父的谩骂还没停止,男人不顾其他,在病房里肆意辱骂着自己的女儿,“狗东西!畜生!老子他妈掏钱给你上学不是让你对男人发骚的!还他妈怀孕!老子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你怎么不去死啊!你去死啊!”
吴涵被护士搀扶着坐回床上,她垂着头,沉默着听着男人的辱骂和母亲的哭喊,良久终于开口,“他不会不管我的……”
“呵”,吴父笑了,直接把刘母推到在地,指着她痛骂,“看看你生的小贱种,还惦记着那个奸夫呢?行啊,你去找他啊!看他要不要你!最好是把你带走,省的你在我眼前恶心我!”
随后画面又变成一片黑暗,几人等了一会儿才发现耳边窸窸窣窣的声响,只是眼前仍是黑黑的一片,远处有豆点明亮,似乎是路灯。
“阿涵,我爱你”
随后身后一个突然的推力,而后重重跌下……
远处路灯依旧微弱,接着昏暗的光,几人看清背后一脸阴寒的男人——正是她心心念念的张明磊,温柔的爱人。
……
画面随着女孩的跌落而混乱,倒转,直到重重摔下……
高处,男人冷漠的看着下面没有声息的女孩。
“我不想杀你的,但是我不能被你毁掉”,张明磊冷漠的眼神扫视女孩坠落的地方,阴冷的眼神就像目睹一块无生命的石块坠落,丝毫看不出是对待片刻前还柔情蜜语的爱人。
有些人并不配被爱,没有所谓掏出真心就一定会被对方珍视的捧起,接过后小心翼翼的保护。
他虚伪的接过女孩的一片真心,填补了自己阴暗扭曲的心房中名为取乐的空洞……但很快,这颗心并不能满足日益增大的欲望,他需要新的刺激,新的取乐对象,而这颗心这个人,就成了自己的麻烦。
明磊,光明磊落,父母的期待他又可曾做到?
张明磊在坡上抽完一支烟,在最后一丝烟的火光在他脚下被踩灭,男人在确认万无一失后离开了。
这一切不怪我,只能算你倒霉。
男人转身,看着怔楞的樊星,开口说出最无情的安排。
——“是你把她推下去的,这件事不会有其他人知道,但你要记住是你做的,他的男朋友从始至终都是你。”
在樊星惊恐的目光中,脸上还带着少年稚气的张明磊继续威胁道,“这一切就当弥补你当时在校门口巷子里做的了,不要以为你做的事情没人知道,只有你听我的,他才会永远是秘密。”
“否则你就和她一个下场。”
……
不过这一切还没有结束,不同于吴涵坠落后的平静,随后的几天张明磊开始做噩梦,梦中他见到满身是血的女人从废弃的荒山爬出,阴翳的脸上一双眼恶狠狠的盯着他,而后冰冷的手掐住脖颈,收紧再收紧……直到失去呼吸!
他从来没有畏惧过的女人死后竟然成了他的噩梦。
数次惊醒后,男人终于害怕了,他畏惧每一次入睡,但却扛不住困意如日日潮升不止,而在每一次的梦中,又是一次无比真实的直面死亡,每次一身冷汗的惊醒时,他都隐隐恍惚,是不是自己现在才是在梦里,而真实的自己已经被吴涵杀死了……
不过他不是后悔杀死她,也不是去忏悔自己做过的错事有多么罪大恶极,他选择去处理掉这个让他畏惧的人,或鬼。
张明磊家境在当地算是非常不错,家里做些生意日子过的风生水起,他父母一向出手大方,零花钱更是只要就给,从不会过问干什么。也正是这种家庭才让张明磊做什么都不会害怕,敢去随意生死玩乐。
借口要去考前冲刺补课,张明磊从张母手里敲了一大笔钱,而后他拿着这笔钱找到了一个小有名气的道士,现在这个领域也算是鱼龙混杂,道德败坏的大有人在,不是所有人都会恪守规定,毕竟心虚害怕更能催使人去破钱消灾。
道德线不高不代表业务水平低,道士拿了钱,就按照张明磊的想法,在吴涵的埋骨地施了一个封印——能够把符咒施加地附近的所有怨气镇压,并加以一定削减,怨气所在之主要是想离开这处只能耗到怨气彻底消散才行,也就是说刘云的亡魂不但不能去找他寻仇,更是要生生遭受若干年的折磨直到“心甘情愿”的原谅施加给她伤害的人才能得以轮回往生……
“畜生……”目睹这一幕的宋寻忍不住怒骂,看着画面中男人还在不断补充细节,他只觉得心中恶心。
身旁的景行注意到他的反应,微微蹙眉的看向宋寻,就像是对他刚才说的话有异议。
而宋寻还沉浸在眼前的剧情中,并没注意到身侧人的异常反应。
宋寻不仅是对这件事发表了意见,从景行的角度能看见他过与白皙以至于在光影中显得有些透明的脸上甚至透出明显的红——他在生气,显露在神色上的明显愠气。
这是过往景行不曾见到的,似乎在他的记忆里……除了那夜以外,宋寻从来都是那副浅淡的模样,疏离似乎能够跳脱出宋寻温润的五官,在他的言行举止中展露无遗。
就像是殿里供奉的神佛,他们的脸是柔和怜爱的,但身上和神情确是带着神性的疏离,神会怜悯众生,荫蔽万民,但他们是俯瞰的,是弯下腰于红尘。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也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才应该被众人束之高阁,奉若神明,宋寻符合了众人心中理想化的神明,也被塑在众生为其塑造的神像中,脱离他的凡尘。
……
似乎是察觉了身旁的目光,也或许是那目光过与长久,宋寻的注意力从对渣男的愤恨中抽离出来,而当他回神的瞬间,原本停留在身上的目光在无法察觉的瞬间转移,等宋寻漫无目的的探寻异常的来由时,只留给他一个目不斜视的侧脸。
“难道是我太神经质了……”刚刚明确感觉到被人注视的宋寻探寻无果,视线飘了一会儿还是回到眼前的光幕上,而自从刚才张明磊找道士镇压刘云开始,光幕已经陷入无尽的黑暗中。
不仅是三人眼前的黑暗,更是吴涵十数年的黑暗。
女人仿佛遭受着不能忍受的痛苦,她不断发出哀嚎,哭喊的声音让宋寻想到被剥皮的狐狸,尖锐而凄惨——听闻不少养殖户为了保证狐狸皮毛最大程度的柔顺,以获取更多的利润,往往会选择活剥,就是在狐狸没有被杀死的时候将它身上的皮毛生生刮下,最后只剩下一幅鲜血淋漓的骨架,没错就连狐狸腥臊的肉都会被一丝不落的割掉,只给它留下骨架。
而吴涵也一样,在这十数年来如同被剥皮刮肉的狐狸,镇压魂魄,消磨怨恨,将她无尽的仇怨带给她的黑气,日日驱散——直到现在,勉强维持在世间的最后一点怨气也随着复仇而耗尽,女人灰飞烟灭……
三人面前的光幕随之消失,面前只有显得空荡的客厅。
良久都没人开口,整个客厅都静的可怕。
……
“……所以,她的复仇就这样就算结束了?”宋寻说完自己都觉得不敢相信,那些施加给她的痛苦,那些折磨和无妄的苦难冤屈,就这么结束了?十数年的挣扎,不断的扎挣,不肯被封印消磨去的仇恨,就这么结束了?!
“结束了”
男人的声音大有盖棺定论的沉静,过与简短的回答了他的问题,其实景行都知道,宋寻对女人自己报仇的结果并不算满意,罪魁祸首被杀了,但真相并没有大白于众,而且就算是能在过去那些人面前还她清白又能怎么样?
很有可能,那些曾经冤枉她,甚至只是跟风欺负她的人在时至今日的同学聚会上都不会放过这个大家喜闻乐见的谈资,但他们其实并不在意真相。
真相说给他们,只不过也就是一笑了之,或者有几个人会虚情假意的说一句抱歉,其他人会在宴会上端起酒杯庆祝女人沉冤得雪,顺便在接下来的饭局上大肆谈论男人的恶行下作,酒过三巡,喝大的男生开始三三两两起哄说一个巴掌拍不响,接着想起他们心照不宣的爆笑。
世人众多,其中众多不在意真相,可能、或许、大概有那么理论上的人在意,但景行这活的许多许多年里,遇到过的少之又少,不过是屈指可数。
“……就这样,那她过去那些事情就都一笔勾销了?怎么可能甘心?”
血债血偿,樊星也疯了,但……
女人的哀嚎声好像就在耳边,而现在的沉默却格外突兀,就像是屠杀后的战场,血气翻涌不止,却死寂一片。
“当然不甘心,但也只能不甘心,否则呢?人也已经杀了,总不能把他救活在折磨个十几年再弄死?”
宋寻对景行说的不敢置信,“就应该让施暴者自己感受自己曾经施加给被人的痛苦!恶有恶报,种因得果难道不对吗?”
“她等不起”
宋寻一下子愣住了,只呆呆地看着身侧静坐的男人。
景行觉察到自己刚才的失态,停顿了一下把声音放缓,“即使吴涵没下手杀死他,她也等不起,这已经是最好的报仇了。”
“真相大白,沉冤得雪……或许对受害者来说已经很难了,把那些收到过的污蔑和伤害一一还回去,算是一种奢求了。”
他从宋寻看向自己的眼里很明显的注意到了,浓烈的不敢置信,转而很快变成愤恨和无奈。
“社会和生活中,有运行的一套规则,而这套规则的制定者是默认的大多数人,不过很多人是还不属于着些大多数人的——一部分未出象牙塔的学生,少数被保护良好的年轻人,还有极少数的愿意不束缚规则的人。”
“最后一个为什么是极少数的人?”即使是个学生,但生活在社会中的每个人都不能逃离大环境,学校也不过是个稀释了的社会,宋寻对他的说法也是肯定的,对于前两个,宋寻可以理解,但最后一个……
“最后一个,那些极少数的人,为什么愿意去反抗这个规则?”
似乎从这句话里听到了有趣的观点,景行在腿上支起手臂,用手掌撑着头,侧过脸看向他反问说,“为什么你用反抗这个词?”
“因为”,少年沉思了一下,刚才自己是顺嘴就说出来的词,刚要说是随口说的,但稍一琢磨就发现自己似乎确实也是这么想的,“因为沉默顺从的人和自然顺从的人一样都是顺应规则,即使心里未必情愿,但行动上也是乖顺的。”
没错……
但即使是行动上有反抗,但失败的人也是被规则束缚的。
景行心里默默补充,但脸上并没表现。
他曾经也是一个失败者,一个自以为勇敢的失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