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奖这种年会上的大事，人人都感兴趣。我一向信奉运气守恒定律，觉得这种好事轮不到才来一个月的我。

为了不耽误流程，中奖名单还是放在最后，和公司原本的抽奖部分汇总。

酒席开宴，服务生们穿着统一的素净服装鱼贯而入又很有秩序地退出，再过一段时间，这宴会厅里就不免要觥筹交错、酒气混杂了。

舞台上声光又起，午间吃的牛排还没消化，一直坐在这就莫名有点反胃，我捏捏晴明穴，托词出去上洗手间。

三楼近处都有人，只好到远一些有露台的地方待会。

手机嗡嗡震动，拿起一看，是有段时间没联系的林凌给我发了两条语音。我按照自己一贯的风格先转了文字，但看着不太连贯，断断续续还夹着很多语气词。

我点开去听，没想到真是在抽噎。

我立刻打了个视频过去。

响了三秒，我看到她的脸混着泪水涕水在冷风中和那头漂亮的酒红色长发纠缠到了一起。

“怎么回事？这样难过，那个男友说了什么惹你这样生气。”

我语气很急，好像一般出现这样的场面，下一秒女主角就要含恨跳海一样。

“吵架了，闹翻了。和我爸妈对骂，把什么恶毒话都和吴泽说了。”

吴泽是他男友，我立刻领悟到了。

她大哭，“完蛋了，小奚，现在也没有人管我也没人爱我了，我要一个人在桥洞下过夜了。”

我骂她，“别这样没志气，谁说没人管，我还活着呢。”

她突然破涕为笑，挂了电话，我把地址发过去，叫她来找我拿钥匙。

我免不了要再叮嘱两句。

突然有人拍我肩膀，我回头看见方伟胜正穿着一套深灰色的西装站在我一步处，我动作很快，他的手将将收回去。

我觉得他或许有话要说，就微皱眉看着他。

“别误会。”

方伟胜解释，“我想我们之间存在一些误解，但是现在，我已经想明白了，我希望你也能清楚，我们之间如果有些什么那都是过去式了。”

我感到莫名其妙，心里有一阵被吴泽的作为勾起来的怒火马上要烧到他头上。

“是你一直在纠缠我，现在又跑来说一些怪话。你觉得我应该怎么理解呢？”

方伟胜上前一步，似乎想做些手势来配合他的发言。

“不是，我的意思是……”

我向后退，他又向前抓我的手臂。

还没有捉住，猛地出来一个人，霎时间拳头飞出，方伟胜顺着光滑的大理石地面被甩到墙角。

“别动手！”

我叫了一声，立刻拦了身边人一下，虽然早有预料，但看到周至深那张精致却头一次带上这种愤怒的表情，还是有些意外。

他想再往前一步，我看方伟胜捂着侧脸，狼狈挣扎两下，还没站起来，深觉实在没必要闹成这样。

急忙两只手胡乱地抓着他的毛衣，“好了，没什么事，都是一些……误会。”

我斟酌着用了这个词。

周至深看了我一眼，他脸上的妆容卸了，一张脸干干净净，穿着一套日常的休闲装，栗色卷发下的眉眼深邃至极。

“姐姐，你在一边等，我和他有些话要说。”

我有点不放心，“真的只是说话？……这里都有监控的，不能再冲动了。”

他嗯了声，捉住我的手腕，轻轻放下。

此时此刻，手机又响起，我惊了一下，林凌已经到楼下了，我让她暂时到大堂休息处等我一会。

周至深背对着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他缓慢几步踱步至方伟胜面前，后者则扶着墙有些胆颤。

他拎着对方的衬衣领子，我还以为他又要做什么，但还没来得及阻止，只见方伟胜连连点头，他一松手，人就跌跌撞撞跑没了影。

我一愣，“你刚才跟他说什么了？”

周至深懒散地走过来，“没什么，警告威胁罢了。”

然后他看了看我五厘米高的高跟鞋，摇摇头，伸出手臂。

“姐姐搭着我走。”

我犹豫了一下，拒绝道，“不用，我已经熟练地掌握我的脚踝了……”

“那只能这样了。”

周至深似是无奈地一叹息，然后像刚才那样，动作轻柔，牵着我戴着白纱手套的左手。

我看左右没人，便由着他牵了一会，直到离宴会厅近了，才挣开。

“姐姐不高兴吗，还是……？”

我左顾右盼道，“这里人太多了，被熟人看到不太好。”

周至深狡黠又明媚地一笑，“所以姐姐是害羞了。”

“怎么突然这么叫我了？”

周至深很坦然地说，“不然？总要有个称呼，何况过了今天你也不是我的师父了，难道我选的不合你心意？”

我知道林凌现在情绪不稳定，也没想再和他纠结这个，但周至深大概是误会我生气了，跟着我后面，声音低低的，像一只撒娇的大德牧。

“姐姐，姐姐，姐姐……”

我投降道，“好好好，随你，我还有事，你快坐回去吧。”

说着我也没管他还在原地伫立的身影，回到位置上拿了钥匙又匆匆下去，临出门前一回头，我们前面的主桌已经是人满为患了，都在排队敬酒。

到了大堂，我找了一圈才在靠近角落的小沙发上找到了小小一团蜷缩的身影。

如果是以前意气风发的林凌，肯定会翘着二郎腿，远远的就要大声调戏我，“小妞你来啦~”

我到她旁边轻轻拍了拍她，林凌似乎是小睡了一觉，还有些迷蒙。但一看到是我，立刻伸出两只手臂牢牢把我抱住。

我怜惜地摸摸她的脑袋，心情有些复杂地柔声道，“染头发了？”

“嗯。”

声音沉沉的，还带着浓厚的鼻音。

我揩了揩她飞红的眼角，递给她一包纸。

“擦擦脸，吃饭了吗？”

林凌听话地拿纸擦擦脸，一张俏丽的小脸被揉弄得鼻头也起皮泛红。

“早饭午饭都没吃？”

“早饭吃了一个鸡蛋。”

我说，“这怎么行？到现在都有八个小时了。”

我突然想起来中午在靠着小湖的那栋楼吃的午餐，便说，“挨着明镜湖的6号楼有个私厨，咱们去那，正好请你吃完还能在那休息休息。”

林凌摇摇头，“朗越除了开放宴会的楼层，其余全都要符合资格才能进入。”

“还必须要在这入住吗？”

林凌点点头，“是的……我不饿，就是很累。”

我没来得及想周至深没有入住是怎么带我上去的，我说，“那也行，我给你打个车，你到了以后可以洗个热水澡，冰箱里有吃的，然后好好睡一觉。”

林凌没说话，她站起来给我个拥抱，在我脖颈边小声道，“谢谢。”

我拍拍她，“上面还有点事，不然我就跟你一起走了，好好休息，剩下的事等我回去一块解决。”

送走林凌，又进大门，右边吸烟处走来几个穿着正装的男人，为首的西装革履，我认出了他，点了下头，打招呼。

“成哥。”

“嗯。”向运成站了站，笑着说，“还以为你也抽烟。”

“没有，出来透口气。”

“哦。”他说，“进去吧，外面冷还穿这么少。”

我笑笑。

他又说，“刚才还找你，哎？你闻闻我身上没烟味吧。”

我稍微凑近了点，动动鼻子，摇摇头，“没闻到。”

向运成点点头，“那就好。这余总闻不了烟味，我也是没招了，一晚上这才抽一根。”

我问道，“您和余总是大学同学？”

“嗯，我们本科都在武大学经济，我一毕业就进了商场，她中途还去波士顿读了个MBA。”

我应了一声，也没来得及再多说些什么。

回到宴会厅，方才的人流似乎少了一点，但也只是一点，估计是有些部门实在排不上只好先去集体放水，然后再卯着劲排队。

“天下熙熙——”

向运成手指主桌，“皆为利来。”

我看主桌连着附近都被围的水泄不通，只好道。

“要不然先去后面坐坐，那边人还少点。”

向运成看了我一眼，摇摇头，“你啊，人家都前进的时候，你往后退，可不是什么好事。”

“那咱们……”

他在边上的空位置一屁股坐下，“歇会。”

我一愣，但也没说什么，也跟着坐下了。

这地方靠门进，离主桌两个桌位的距离，不算远，我还觉得这比我刚才提的也没大区别，无非是一个近了点，一个远了点，但也都凑不上前。

过了一会，先前在滔滔不绝的部门敬完酒撤了出来，在后面排队的另一个部门的员工们还急吼吼地在原地干瞪眼等烟瘾大发的主管回来。

向运成突然站起来，我见状也立刻跟了上去。

他猛地上前一步，伸出一只手臂，挡开人群，又一甩头，我福至心灵，从撕开的小口挤了进去。

旁边陈羟拧眉看着，冷不丁地开口，“做什么？挤挤绊绊的，也不怕出事？”

向运成丝毫不理他，我虽然明白他想趁机让我插队，但太突然，我也没酒杯。

向运成也梭巡一圈，倒没什么大讲究，但最起码也得找个看着差不多的杯子。

这时候，坐在桌子最前方的徐麒文开口说道。

“我这有瓶没开封的饮料，女生就少喝点酒吧。”

向运成连忙伸手去接，“哎呀，还是咱们小文总怜香惜玉，想的也周到。”

把饮料递给我的时候一使眼色，我立刻摆出一副正是如此，您果然最体贴最伟大的笑容跟着附和。

“谢谢文总。”

徐麒文带着极浅的笑容摇了摇头，我一瞬间觉得他虽然表面上应对自如，但似乎并不喜欢这类场合，眼神里带着一点说不出的倦意和厌烦，但再一抬眼，又消失无踪。

仿佛是我一瞬的晃神。

向运成给自己倒了满杯的白酒，举起来，流利地说道。

“文总，余总，我是向运成，在运营部正哥下面负责一组，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了。今天两位黎总都在，我们运营一组和华美合作了很多年的会员商城活动，正哥不太能喝酒，这杯酒我替他喝了，也代表我们部门敬各位老板一杯，尤其是远道而来的两位文总和余总，各位就随意。”

其实森森凌上下各个部门主管级也不少，按理说他们是见不到徐麒文的，甚至连个敬酒混脸熟的机会都没有。

但这次却是来者不拒，黎茩在旁边一直说，“意思意思就可以了，这都是自己人。”

他也摸不清徐麒文的那根线在哪，怕他生气。

不过徐麒文自己没开口，黎茩就是劝再多也没用。

徐麒文抬手端起红酒，酒杯里剩1/3，喝了。

这已经很给面子了，黎茩连忙打圆场，“哎好好好，今天这都七个了吧，就到这得了啊。”

徐麒文放下酒杯摆摆手，“没事，挺有意思的。”

此时余鸿然看向我，她大概已经知道我是她助理了，只是看着，眼神里没有探究和打量，面带微笑。

向运成介绍道，“余总，这就是我给你介绍的小助理，奚漱茵。去年12月来的，之前也有一些相关经验，小奚——”

我条件反射性地曲了曲右边手指，应了一声。

我端着那瓶饮料，尽量让自己处于不失热情又不过分礼貌之间，“余总您好，我叫奚漱茵，很高兴能有这个机会在您身边学习，我看过您做的营销案例，印象深刻，还请您多指教。”

余鸿然轻抿了一口杯中红酒，道，“你觉得我哪个案子做得好？”

向运成也看了我一眼，他大概是捏了一把汗。

我刚才的发言太像是编的了。

只是，我确实有备而来。

“是您在加入华优视之前，在杜丽斯尔咨询为一家畜牧业农场养殖公司规划的三层营销战略，从上游原料产地、优质牛种与下游经销商三部分层层发力，最后彻底在国内打响了这家公司的名气，直到现在，这家公司仍是一线牛奶及相关制品的最大原料生产商。”

这一次，余鸿然虽然没说什么，但是她喝光了手中的红酒，然后朝我示意了一下。

“你所说的只是一个基本的行业调查，但我喜欢诚实的人。”

说着她把手机放到我面前，“你加我微信，之后我会联系你。”

我立刻掏出手机，扫了二维码。

这时身后那群同事终于把自己主管硬薅了回来，只是徐麒文看了眼表，并没有继续下去的打算。

黎茩立刻让众人各归各位，而徐麒文则风度翩翩地起身，和周围人一一握手。

“不好意思了，原本想给中头奖的人亲自道一声恭喜，现在看来，计划不如变化快，我和余总还有一个全球会议要开，就不久留了。”

黎茩立刻说，“哪里哪里，小文总今天能来已经是很给我们面子，更别说还给我们员工送了份大礼。不过能不能再留两分钟，大家合张影。”

徐麒文点头应允，因为时间紧急，所以除了主要领导在第一排外，剩下的小领导和员工都没来得及再排位置。我正好在主桌附近，不知不觉随着人群站在了第二排的中心位置，刚好在徐麒文后面。

他背影挺直，整个人站在那就有种与世隔绝的强大气场。

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养成的。

我们之间隔着一个小臂的距离，离得稍微近些，人群中一种熟悉的以洋甘菊和佛手柑为主调的雨后木质香，混杂起来，一时再闻，又是一种若有似无的清苦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