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沉默着走了一段路,薄氏注意到身旁那男人的目光时不时地就集中在自己怀中依旧熟睡着的小刘恒身上,他看他的眼神显得慈爱极了,就如同一个陪伴多年的亲人或者长辈在看一个自己宠爱有加的孩童那般。
“道长,本宫其实有些好奇,您为什么对恒儿这么上心?从一开始一直到现在,你做的事,说的话,甚至连你的眼神都没离开过恒儿一点儿,你们以前是见过吗?”
“不算见过吧。”蓝衣男人微笑着回答说。
“道长这话本宫就更听不懂了,据本宫所知,要么就是见过,要么就是没见过,您这模凌两可的回答算是什么呢?”
“很久以前见过,不过,他已经忘记了。”蓝衣男人的话语中藏了一丝不明显的落寞。
“很久以前?道长该不会是想说,在恒儿出生之前你们就见过?”薄氏笑着嘲讽道,她显然觉得身旁这个男人有些太荒诞了,她甚至心里忍不住暗道,这人不会是修仙修傻了吧。
“是这样,就是在他出生之前。”薄氏本来只是调侃,没想到这蓝衣男人回答得倒是颇为认真,薄氏心道,这男人绝对是修仙修得已经不正常了。
“道长可真会开玩笑,我都快当真了。”薄氏阴阳怪气地说。
“没准是真的呢。”蓝衣男人一如既往不温不火地微笑着说。
算了,还是不跟这人说话的好,为了修仙把自己搞成这样思维都不正常,修为再高又有什么用呢?
两人又在沉默中走了许久,直到某一刻,薄氏开口道,“前面还有不到四里路就是城区了,道长您请回吧,我和恒儿慢慢走就能到。”
“不急,我把你们送到城里再走吧,天黑了,你们俩一个女人一个孩子,不安全。”蓝衣男人温柔地说。
“其实我早上来时候带了几个人来着,等到要回来那时候再一看,哼,一个人影都见不着了,估计是你和许复斗法那会儿都吓跑了吧,戚,真是一群诺夫,连我这个女人都不如。道长跟他们一比,可真是人中龙凤呢,长得年轻俊美不说,修为又高得出奇,在前两个基础上,人又好得没话说,等我家恒儿长大了,若是他喜欢女人也就罢了,若是他喜欢男人,本宫必让他招道长您为君后,哼哼。”薄氏打趣道。
“夫人您多心了,贫道从未对那孩子有过什么非分之想,只希望他能如其他孩子那般幸福地活着,就够了。”蓝衣男人说得真诚而深切。
“只希望他幸福,都无所谓他看不看得到你,甚至连认不认识你都无所谓,是吗?”
“是这样的。”
“还敢说没有非分之想,在本宫看来,道长你这非分之想可大了去了。”薄氏慢条斯理地调侃着。
“随夫人您怎么想吧,贫道只求无愧于心。”
“好一个无愧于心.....”
两人说着说着,已经走到了城门之下,“夫人,您有带竹简和小刀之类的东西吗?”蓝衣男人突然问道。
“有,道长是要写字吗?”薄氏恰好带了两片竹简和一把小刀,小刀既可以写字又可以防身,几乎是薄氏随身携带的物品。
“你看这两片够吗?”薄氏说着把两片竹简和小刀都递给蓝衣男人。
“一片就够了。”男人接过小刀和其中一片竹简,一只手将那竹简按在墙面上,另一只手拿着小刀认真地刻了起来,借着城门外燃着的火把的光,他看起字来倒也没什么问题。
过了一会儿,男人写完了,把小刀和竹简尽数还给了薄氏,并叮嘱道,“您回去按照这上面写的熬些汤药给这孩子喝,大概半个月到一个月的时间,他身上的伤就能自行痊愈了,另外,这些日子尽量别给他太大的心理压力,保持好心情也是尽快恢复的关键。”
薄氏接过那竹简和小刀,她看着竹简上的文字,不禁感叹一句,真是字如其人,这男人的字迹如他本人那般温雅中不失俊逸,再看上面记载的内容,从药材的品种,用量,调配比例,到服用的次数、天数和方式,一应俱全,薄氏心中再一次感慨道,真是个细致又周到的男人。
“道长费心了。”薄氏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夫人,你们进城吧,贫道就不再送了。”男人微笑着说,他的笑容温暖而柔和,慈爱中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好,这一路上,真是辛苦道长了。”薄氏再一次发自内心地感激道。
蓝衣男人最后还是忍不住看一眼薄氏怀里依然沉睡着的小刘恒,他看他的时候,眸中闪着深沉而温柔的光,随后便对薄氏说了一句,“贫道告辞了。”说完这句话,蓝衣男人便转身准备离去。
“道长!”蓝衣男人没走几步,就又被薄氏叫住。
“夫人,还有什么事吗?”蓝衣男人停下脚步,转过身温和地问道。
“本宫和恒儿今日受了道长诸多的恩惠,却还不知道道长的名字,心中实在惭愧,还请您告诉我您的身份住址,若您日后在代地生活遇到什么难处,我们母子二人也可以照应照应您。”薄氏真诚地说道。
“我姓李,至于名字.....还是不说了吧,贫道并不住在代地,若是夫人真的有心回报我,那您便一定要记得我之前叮嘱您的那些话,用爱和善意去对待您的孩子,除此之外,贫道一无所求。”
什么?他不是代国人?薄氏听了蓝衣男人的话,颇为震惊,就算从代国的边境来到他们母子居住的代国国都至少都要走上大概一百里左右的路程,若他是其他国家的人,路途便更是遥远许多,纵然他修为再高,也不至于几千里的路程都能一念即到吧?
薄氏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他应该是先赶路来的代国,到了代国境内才动用他的法力找到了刘恒。本来,薄氏之前还以为他只是路过顺便救了刘恒和自己,而现在看来,他八成是事先便通过什么途径预知到了刘恒的危险,才特意赶路过来搭救的,不过,若是这样的话,这个男人对刘恒关爱得也太过了吧?
这么一想,薄氏竟有种这男人爱刘恒已然超过了自己这个母亲的错觉,本来薄氏对这男人心里还挺感激的,然而他对刘恒的过度关爱反而衬托得好像她这个做母亲的不称职似的,想到这里,薄氏对那男人的态度便由感激瞬间变为了反感,这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他为什么要对刘恒这么关心?刘恒若是有朝一日知道了有一个人比他的母后还要爱他,那他的眼里和心里还会有自己吗?
薄氏忽然有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她总觉得那男人好像要通过这种方式把小刘恒从她的手里夺走一样,她绝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刘恒是属于她的!她一个人的!于是,她忍不住再一次地叫住了那蓝衣男人,“道长,虽说您是好心好意,不过本宫不得不提醒一句,恒儿是本宫的儿子,怎么管教他,本宫自有本宫的方法,用不着道长您一个外人操心,希望道长日后还是少插手点恒儿的事,这样您自己也少了许多劳顿,本宫也少了些顾虑,岂不是两全其美嘛。”薄氏阴阳怪气地说道。
“夫人,您误会了,贫道没有想要与您抢夺那孩子的意思,您是他的母亲,他也永远都是您的孩子,只是,在这孩子身上发生的很多事,贫道确实不能坐视不理。”
“哦?道长这话本宫是真不明白了,您为何不能坐视不理?您和恒儿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薄氏质问道。
“我和这孩子的羁绊若是详细说起来,可能得用上一两天的功夫。您只要知道,在某种程度上,我和您一样,也对他有爱和责任就足够了,不过您无须担心我会从您这里夺走他,我不会,我只会暗中在他需要的时候出现,不会打扰你们的生活的。”蓝衣男人真诚地说道。
他说完这一席话,便转过身快步离开了,最后在薄氏视线的尽头,在一片明亮的蓝色光芒中消失了踪影。
薄氏回去之后不久,昏睡的刘恒便苏醒了过来,她谨慎地按照那蓝衣男人开出的方子给刘恒熬制汤药,果然,仅仅半个月的时间里,刘恒便明显地好转了,他身上的伤口恢复了大半,精神状态也渐渐恢复如初。
说也奇怪,自从遇上那蓝衣男人之后,刘恒倒是再也没有陷入过疯狂状态,只是偶尔刘恒会在第二天清晨时和自己叨咕昨晚睡觉突然燥热难耐、烈火灼心,有暗红色的光在自己身上涌动,不过,连刘恒自己都不知道怎的,过了一会儿便又好了。最开始他和薄氏说的时候,薄氏还紧张得成宿睡不着觉,然而每一次刘恒发作,到最后却什么后果都没发生,于是,久而久之,薄氏渐渐地也就不把这事当回事了,或许他体内那怪物也没有自己想得那么可怕。
其实薄氏也考虑过另一种可能,就是小刘恒的自行恢复与自己之前遇到的那个蓝衣男人有关,是他每每在刘恒发作的时刻赶过来帮助刘恒平复了那邪魔之气,然而,就在刚刚冒出这想法的瞬间,薄氏就察觉到了它的荒诞不经,那蓝衣男人纵然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每一次都精准地算到刘恒发作的时间,并且恰好在他快要失控之前赶过来,何况,他还不住在代国,最后,薄氏只能把刘恒不发作的原因归结于自己对他管教有方,另一方面,也是刘恒自身的运气使然,不管怎样,只要刘恒不会造成什么伤害或者威胁,薄氏的心自然也就放下了。
当刘恒问起薄氏关于自己得救的过程时,薄氏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只字不提与那蓝衣男人相关的事。虽说她那晚与那蓝衣男人分别的最后听到他说的那些不愿意打扰他们母子生活的言论时,确实有那么一瞬间的感动,然而,当她面对着小刘恒那双略带着稚气却又深邃漆黑的眼瞳时,她还是决定不把蓝衣男人的事告诉小刘恒,既然他愿意默默付出,那就彻底成全他好了,薄氏对小刘恒的占有欲已深入骨髓,以至于无论那蓝衣男人做多少足以让她感动的事,这份感动也无法抵得过她对小刘恒的那份私心,无论对方怎么想,她也绝不想让任何人横亘在她和刘恒之间,更不愿看到任何人会取代她在刘恒心中的位置,虽然她对那蓝衣男人心存了一丝愧疚,不过当她想到反正他也是自愿的时,她的愧疚感便逐渐减退,直到有一刻终于全然消散了。
不知是由于畏惧无明魔气的缘故,还是真的觉得那蓝衣男人说的话有几分道理,自那天与那男人分别后,薄氏对待刘恒的态度确实有了些微妙的转变,她给他安排的功课不再像从前那么满,有些时候也会允许他做一些自己以前曾经禁止的娱乐活动,比如出宫玩耍或者简单地小憩一会儿,晚上睡觉前,薄氏会尝试着对刘恒说一句“晚安”或“好好休息”,这对她来讲已经算是不小的进步。
然而,薄氏脾气差、掌控欲强的毛病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因为那蓝衣男人的几句话就完全改变,于是,她与刘恒的相处模式就演变为,一段时间略带温情的互动与数次爆发式辱骂与责难的交替运作,两人之间的这种状态持续了一年左右的光景,直到高帝的那次寿宴。
在那次寿宴上,高帝以及其他人的行为就像一根根微型炸药一次性引爆了薄氏内在深处尘封的所有愤怒和不甘,自那次之后,薄氏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都心存愧疚,企图以讨好的方式挽回刘恒,然而当她真的这么去做的时候,却惊讶地发现此时的刘恒早已不是那个乖巧柔顺的样子,而是在不知不觉中成长为了一个极具主见与城府,独立到甚至有些执拗的叛逆少年。
尽管刘恒嘴上不说,日常行为也基本上都在礼法和规范之内,然而他的眼神和态度逐渐对薄氏一直以来的掌控、管束以及时不时的大发雷霆显示出越来越多的反感,这是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的。
而薄氏呢,偏偏也是那种好强不爱低头的性子,对她来讲,能因为愧疚感主动时不时地向刘恒示好已是极限,若是这份略带卑微的示好再遇上冷钉子,薄氏是断然不会再次示弱的。
也正因为如此,自那天寿宴之后,薄氏母子二人之间的互动就变为了面儿上和好,实则冷战的别扭状态,一直持续至今。
刘恒自那次梦到那仙人之后,一有什么难过或者沮丧的事,就会在梦里遇到那仙人。
那仙人一直对他非常亲切,刘恒有时候会向他倾诉烦恼,有时候会问他些自己不太懂的事,还有时候只是单纯地趴在他的怀里或者腿上什么都不做,无论如何,仙人从未对他有过半点的不耐烦或者疾言厉色。
刘恒回忆那些往事的时候,不得不承认,若是没有那仙人三天两头地光顾,他或许真的撑不过从童年到青年那段黑暗且压抑的时光。那样的话,刘恒的回忆里便只剩下了父亲的漠视和母亲的责骂。
如此看来,刘恒在心里暗暗地把那仙人当成自己童年时期唯一的光明,倒也可以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