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村,婉拒了苏家的留饭邀请,周慈青倦鸟归巢般飞回了吴家。
“长庚哥!”
还有好长一段路才到吴家,吴长庚就杵在那小路上遥遥望来。周慈青双腿走得快上不少,还不曾走到面前呢,他就跟人抱怨说:“今日走了好些路,腿脚都走酸了。”
“话更是说了不少,嘴巴也酸了。”周慈青碎碎念。
吴长庚顺势拉过他的手,握了握,不凉。
放下后,他立马捏住周慈青的嘴,笑说:“既然嘴巴累,便少说两句,省些气力。”
周慈青就不说话了,只弯着眼儿,看着吴长庚笑。
雪融了不少,踩在上边再听不见沙沙作响的声。
周慈青没了话,就是吴长庚说:“此前你不是希望有个人能够买下咱们手中饮子的方子么,已经定下来了。”
周慈青问:“是谁?”
吴长庚说:“吴老三家中的张嫂子。”
周慈青还要再听,结果吴长庚就闭上了嘴,他疑惑道:“没啦?”
谁知吴长庚的眼神比他还困惑,周慈青只得眼巴巴地瞧着他。
二人进了院子,周慈青的肚子一阵叫唤,他也不好再问。
吴长庚连忙去弄些吃食进来。
“简单点儿就行了,我可没那么挑。”周慈青忙拉住他。
吴长庚点头。
晚间就吃了简单的汤饼,是叫那梅花碾出的汁水和好的面,再做成了面皮。最后放在锅中用沸水煮熟,浇了些骨汤,再佐以料汁。
可惜这个时候没有辣椒,辣味全赖姜蒜,再来点辣就是茱萸。
周慈青吃得津津有味。
吴长庚这时才不慌不忙地开口:“张嫂子原就对卖饮子一事有意向,可这毕竟是咱们赚钱的营生,她又怎好染指。我今日去她家中提起了这事,她也果真意动。我于是将方子用五两银子的价给许了出去。”
周慈青点头:“这样也好,此前的人情债也算还了。加上这段时日赚的,去除本金,咱们也有些钱得以周转。”
周慈青掰着手指算:“这样一来,我也能够还长庚哥一些钱了。后头生意做起来,都有赖长庚哥,我定不叫你吃亏的。”
他仰着脸,吃过汤饼,双腮都泛着红,玉白的脸蛋上嵌着的两只黑眼珠尤其的亮。红色小嘴油汪汪的,小脸圆了些。
吴长庚瞧着他,沉声道:“不急着要你还钱。我救你,又不是为了牟利。”
周慈青瞧他面色有些暗,担心是他误会自己,赶忙了去拉着他的手,好一阵儿说:“长庚哥和我说这种话就见外了吧,我哪里能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呢。你和我亲,我心里是欢喜得紧。但俗话说得好,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我也不怕你恼,这钱我要还与你我才放下得下心来。无债一身轻,才好叫我安心。往后咱俩快快乐乐做一对好兄弟,不好么?别谈钱了,谈及这些伤感情得紧。”
吴长庚的神色和缓了不少,他拿来手帕给周慈青擦嘴:“不是嘴巴酸了么,还说那么多话,也不嫌喉舌难受。”
周慈青笑嘻嘻的:“同长庚兄说再多的话都不难受,我欢喜着呢。”
他向来嘴甜人乖,不过这三言两语就哄得吴长庚眉目疏朗,面色不知比方才好看了多少。
“你那边呢,同苏员外家的生意如何了?”吴长庚问。
周慈青又拿了燕窝吃,润润喉,才道:“我后头这几日就要去铺子里监工了,大体都安排好了,想是不会再出错的。”
他吃一口,咽下后又说:“入了春,长庚哥也不要急着去打猎。这个时候才从冬眠中醒来的虎豹熊狼是最凶的,小心为上。”
吴长庚点头:“我晓得的。”
他道:“入春就是开荒的时候了,我在那时也会种一些菜打发时间,或是跟村里的木工学学手艺,不会荒废这些时日的。”
周慈青心知吴长庚手脚勤快麻利,是条好汉子,这是不必多说的。
他迟疑了一会儿,才道:“此前我一直都不好开口,是怕冒犯了长庚哥。但我想着如今咱俩关系这般亲近,还那样藏着掖着,反倒是将咱俩的关系给疏远了,于是想问上一问,长庚哥家里还有些亲人么。”
他观吴家村这些人,似都不与吴长庚相熟,大都离得远远儿的,心中便生了疑虑。
吴长庚倒没叫周慈青猜:“我家中双亲确实已经离世了,当年爹娘本就是当年逃荒时搬来的这座村子的。关系近些的亲戚是没有的,远些的大都失散了,所以才不见来往。”
周慈青的眉都给皱一起了,他叹气道:“我这是问到你的伤心处了,长庚哥,实在对不住。”
吴长庚摇头;“无事。那你如今……”
周慈青听懂了他的未尽之言,道:“我也一样,是孑然一身。”
他露出了笑,抿了一回嘴,说:“这定是老天爷觉着咱俩太可怜了,才想着给我们凑一块呢。谁又能说这不是天定的缘分。”
吴长庚看着他,也笑,黑沉沉的眼眸平和不少。
立春即到。
封陵县近日倒是发生了一件奇事——
竟是一家店铺重新装修了,也不知店主是打算做什么。
本来吧,封陵县城内的店铺摊贩没有上千也有上百了,不过是一家小店突然就要装修,本不该引起全城人的注意。
不过,这家店的店主想是深谙做生意的精髓,竟是在装修彻底完成前,就用一张大红布掩着,谁也瞧不见里头的布局。
问工人,工人竟是也摇头,说是主人家让保密。且他们每日闷头干,摸不着脑袋,也不知道主人家究竟是要做个什么出来,这就吊起来旁人的好奇心。
还不只是如此呢。
听闻这家店此前是家书铺,卖的是读书人所用的笔墨纸砚,结果掌柜的连同那跑堂的一块都给辞退的。
这些人当然心有不甘了,就跑来质问他们东家:缘何无故辞退他们?
他们好歹也是店内的老人吧,为了卖他们家的货,怎么也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哇。哪能说辞退就辞退呢,这不是寒了人心么。
开店最看重的一点就是名声,连自己人都笼络不到,还那般狠心无情,客人们又能讨得到好么。说不准卖的东西就得榨取客人的利益了。
总归一阵闹腾,面上是无光的。
那小东家不欲跟曾经聘请来的掌柜跑堂折腾,本要将他们打发了去。
谁曾想他身旁那人倒是一脸无奈地说:“非是我们一定要辞了你等去,只是你们来做掌柜和跑堂,实在是不合适啊。”
众人定睛一看,才发觉说话的那位小公子生得玉面红唇,雪容鹤姿,心不自觉地就偏了。
“如何不合适呢?”掌柜的冷笑,“我在东家的手里头经营这家书铺,可是从未有过亏损,且还赚了不少。若不是找了一个比我还好些的掌柜来,我也是不依的。我们都是老人了,没有犯错就叫我们离开,要人就要,不要就将人一脚离开,还没个说辞,往后谁来为你家出力?”
他说得也有理。
小东家怒了,被他这三言两语刺激得面红耳赤,却叫个年轻人轻飘飘地挡在后头。
年轻人穿戴并非绫罗绸缎,锦绣衣裳,却是他们的主事人,才叫旁人觉着一阵新奇。
他清了清嗓子,又道:“我知你定是要个说法的。不过这是我们接下来要开的商铺隐秘内容,不可直接叫你打听了去。”
路人最爱听的便是这“隐秘”二字,一听有什秘闻,当即就把耳朵给竖了起来。
可见不论古今中外,凡人野兽,一概爱凑热闹。
他说:“既然你想知道为什么,那就在一个月后这店开业了,再来瞧瞧缘由!若是店中新聘来的掌柜还不如你在时所售之多,我们东家就同你道歉,再将你重聘回来。若是那掌柜的更出色,你也就不要再来叨扰了。况且东家厚道,早些便打发了你等三个月的月银,并非苛待了你们,又有什么不满足呢?”
面如冠玉的年轻人微微一笑,光风霁月,转盼流光:“东家是个厚道人,我不想他为难。何况这聘请辞退,本就是你情我愿之事。也没有成亲之后不能和离,非要强买强卖的理啊。你说是不是呢,尹掌柜?”
路人在心底一琢磨,倒还真是。
掌柜的叫他气得拂袖离开:“那我就静候佳音了!”
那年轻人双手往身后一背,一派风轻云淡。
小东家可就没这般好的气度,叫那掌柜的气得直跳脚,看得人一阵摇头。
古时人们能用来打发时间的娱乐手段本就不多,忽闻这么个新鲜事儿,当真是将众人的目光都给吸引过来了。
现在这茶坊瓦市内,都在谈论着那店铺究竟是做什么营生,是不是请来了什么好掌柜,那小公子可真不是一般的好看。
这还是未曾开业时的光景呢,就吸引了整座县城众人的目光。
不管其他百姓究竟是如何看待这件事儿的,单是其他商家就已经在扼腕叹息:这可不就是好手段么!
管他卖的什么,能将客人吸引过去便是本事了。之后不论是卖什么货物,只要客人想起要来买这样东西,定然也会第一时间就想到他家。
*
身为受益者的苏知乐却闷闷不乐了:“他说你,你就不生气么?”
周慈青摇头:“我气什么呢,我反倒是要谢谢他们才是。”
苏知乐不解。
周慈青笑道:“如果不是他们将城中百姓的视线给吸引过来,我后头还要愁再想个什么法子吸引客人来瞧呢,到时候造势又要费一笔钱财了。你瞧他们做的这些,岂不是为咱们省了笔钱,这又怎么不能算是一件好事呢。”
苏知乐未曾从这个思路来想,他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恍然大悟:“还是你沉得住气。换个方式想,着实好受不少。”
他又道:“不过,若是我们开店后真不如他在的时候,岂不是还要将他给聘请回来。我觉着他定是不会再归来了,说不定还要踩着咱们上位呢。”
苏知乐露出嫌恶的表情,可见是被上回那掌柜的气得不轻。
他年轻气盛,少见这样在他面前变脸如此迅速的。此间种种,倒真是给他当头棒喝,叫他知道人的恶意究竟多大。
周慈青说:“你怕什么,难道你认为我们真的不行么?”
他脸上出现了年轻人的傲气:“莫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苏知乐一琢磨,便道:“你说的也是,我确实不该如此烦扰。对了,我爹说,店里还有几天的时间才开业,你那些改进的方子匠人们都夸好,想是多半能成功的。这钱必须得给你,免得你吃了亏。”
周慈青倒是没跟他们推辞:“苏兄果然是个畅快人。本是我想着你同我出资合办的铺子,我拿技术,你出人钱,却没想到你们家让利这么多。”
他脸上露出感激的神色,活像他们苏家是什么大恩人。
苏知乐面色难得一见惭愧之色,他说:“这,也不是。我爹说,我跟在你身边能学到的不少,你要为我操心挺多事儿,这钱你合该拿去。便是让我脑袋比先前更灵光,也是我们家的大恩人了。”
周慈青失笑。
他二人从县城里回乡,春天的脚步已经到了。原先白皑皑的雪早就化完,湿漉漉的地面也瞧不见了。
树林子里的盘根错节,瘦骨嶙峋的枝条俨然冒出了绿色嫩芽,田间人家早早就已经翻耕起了家中的泥土,不肯松懈半分。
厚实的冬装早已脱下,换上了比之前轻薄些的春装,就是面前的苏知乐也是。
然而周慈青还是里三层外三层地裹着,衣领上那圈软绒的雪白兔毛簇拥着他的脸蛋,竟是比这兔毛更加白腻。幸得还能见几分血色,面孔在炉子烘烤下也红润不少。
只是体弱却是免不了的,去岁在大雪寒冬中落下了病根,要日日精养着。
人参燕窝断不得,偶尔还要吃吃那药膳,方能脱离深疾。
归村,在村门口周慈青就从马车上跃下来,自个儿走回去。
路上也没遇见几个人,都在那地里头忙着呢,全家老少齐齐动员。哪怕是那两三岁,路都走得踉跄的孩子都会去搬开石子,拔些长得不深的野草。
周慈青也会遇见那么一两个从地里头回家的,见着他就问从哪来,周慈青也好脾气地一一答了。
大门只是掩着,未曾上锁。他回了家里头,轻一推门就开了。
周慈青扭着脖子环视了一圈,机敏的大黑不在。
他熟门熟路地跑进了灶屋里,见着先前煮好后又放凉的水,灌在了水囊中。
刚打算去寻吴长庚了,周慈青的脑海中却突然多了一道声音:“叮——耕地已准备好,奖励种子辣椒、玉米。”
他原是浑身一激灵,听了这话后已然来不及思考其他的,面露喜色。
他只当是个摆设的系统竟然冒出头了,还真成了他的金手指。
周慈青忙又唤了系统几声,想同它交流几句,可任凭他怎么喊,用什么样的法子都不能叫它应声。
竟又成了个会闪光的死物了。
“种子呢?”
周慈青一阵头疼,光是嘴上说说,没有真给他变出来不成?
他在凝神苦思时,忽听外头一阵响动,圈养的鸡又是扑腾又是叫唤。
进贼了?
周慈青连忙走出去,院里不见任何人影,也没有任何动物的影儿,笼中的鸡也安静下去。
周慈青拧紧了眉头,却见用来晾晒的竹篾盘子上多了只巴掌大的红色小福袋。
他走过去,打开一瞧,一阵无言。
这系统,下回送东西就不能用个好点的法子么?非得这般神神叨叨,要是把人吓出来个好歹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