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贫困生,但是还没敢去申请补助。
我看着脚上磨得不像样子的板鞋发了愁。
明明已经穿得很珍惜了,怎么还是破了?
我感觉到腿冷,膝盖已经发疼了,脚趾有已经冻掉的错觉。
我在冬天还穿着一双磨破的板鞋,显得很不合时宜。
窗子外面下雪了。
我的心情一度沮丧。
今年贫困补助的申请表居然还剩下一个。
我不知道这次能不能得到这仅剩的名额。
新来的这个班主任平时脾气很火爆,可能也不好相处。
这次看来也没希望了。
教室里面一双双眼睛偷瞄着外面。
这不是冬天的第一场雪,所以下得并不含蓄,不一会就积在地上很厚一层。
大雪给天地蒙上一层白色,对我来说却是灾难。
我坐在窗子边上,只要稍微有点风就感觉像刀割在身上一样难受。
我毫不意外地感冒了,买了一卷卫生纸擦鼻涕,去宿舍拿了上次剩下的感冒药。
好在教室里面有热水,但是我只有一个塑料的矿泉水瓶子。
我去接水吃药,瓶子遇见热水,瞬间变形了。
我只能热水和凉水混合着。
变形不严重,还能接着用。
我摸了摸额头,好在没发烧。
就是买了卫生纸,吃饭的时候不能加鸡蛋了。
我之前在网上查资料,上面说感冒的人不能吃鸡蛋也不能吃羊肉。
羊肉我没吃过,但是鸡蛋我隔几天就吃一回。
既然感冒了不能吃鸡蛋,那这几天就不吃了吧,刚好还能省点钱,更何况我的生活费已经见底了。
我的同学们跟我不一样,下雪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
最开始是几个男生,后面渐渐地女生也加入进去了,大家在一块玩雪。
一个男生把地上松软的新雪揉成一个圆球扔出去,另一个女生滚呀滚,手上的雪球变得好大,用力扔出去,因为太重了在半空中就直接散开掉了下去。
不是所有的学生都在外面,几个课间不想活动的就在教室里面待着。
我就在教室。
我也想出去,但是外面太冷了,更不用说我只有一双鞋。
冬天还有一个坏处,就是即便鞋脏了也不敢洗。
冬天洗过的鞋容易结冰,要是洗过以后直接穿上那脚趾怕是真的要掉了。
我只能用干毛巾擦鞋上的灰尘,但是鞋子不可避免地变黄了。
我有点怀念夏天了。
夏天真好呀,就算是在操场跑圈,出一身汗,衣服跟鞋子洗了就能干。
不像冬天,不仅受冻,而且还不敢洗。
我的手、脚趾和耳朵都冻伤了。
先是红紫,然后再是结痂。
只有每天晚上用接的热水泡脚,我才能感觉到脚趾还存在。
也算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雪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以至于下午班主任安排男生去教室外面扫雪。
我分到的任务是把教室两边压在树枝上的雪打下来。
这任务并不艰巨所以只有我一个人干。
看着同学们拿着笤帚和簸箕在一起扫雪,我一个人在打雪。
我感觉到近乎压抑的孤独感。
白茫茫的大雪覆盖着一切,但是该存在的东西依然存在,就像雪能盖住东西,盖不住我的落魄。
我的班主任是一个矮胖的男人,平时脾气挺火爆的。
有时候班上的学生都怀疑他是不是用辣椒做成的。
要是早上有人迟到,他就会满脸阴沉地去教务处领人,回教室的路上绝对少不了言语教育。
遇到学生学习不认真,不管在不在课堂上,直接批评。
更不用说高中早恋抓的很严,他之前发现班上的一对情侣,直接让两人回家反省。
今天学校安排扫雪,他的英语课也被迫暂停了一会。
他翻了翻书,然后合上了。
他喝一口热茶,然后把保温杯放下,拿一个没有头的拖把棍走到我旁边一块打雪。
我不知道怎么跟他打招呼,等到他走近的时候已经晚了。
没想到还是他先开口。
他看四周没有人,问:“穿这么少,不冷吗?”
我说:“不冷。”
他说:“我看着就感觉冷。”
说着拿木棍把眼前树枝上的雪打了下来。
他继续问:“你知道为什么要打雪吗?”
我想了想说:“因为害怕雪把树枝压断了。”
他说:“对呀,害怕雪把树枝压断了。下雪是好事,但是太多了就不是好事了。”
我没有说话,停下来双目失神,在想些不知道什么的东西。
现在回想起来,大概当时想的无非是他说这些话到底表达什么。
他的话很含蓄,我不太确定是不是在说我。
我知道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但是我孤僻的性格让我不敢开口给老师诉苦。
直到他进一步推进。
他把一个拳头砸在我的肩膀上。
我的身子很明显地被压了下去。
他说:“你正长身体呢,这样下去可不行。”
他看着我的鞋,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说。
我们两个沉默了一会,忽然吹过一阵冷风。
我打了个哆嗦。
我在想难道他要给我一双鞋?
那可真是雪中送炭了。
我不敢奢求一双新鞋,只要比现在这双暖和一点就行,没想到他居然想把那个仅剩的名额给我。
他说:“你再想几天吧,想通了来我办公室填一下表。”
我说:“好。”
声音很轻,大概只有我自己能听清。
他走回教室。
我看着外面的一排树,转身回了教室。
贫困补助申请表一般9月份开学的时候就开始填写了。
今年因为下大雪,有些地方受灾了,所以多出来一个应急的名额。
没想到终于轮到我了。
等晚上他回到家还没有忘记白天的事。
他想起了很久之前他上学。
那时候也穷,但是大家都差不多,也就慢慢熬过去了。
现在不一样了呀,有的学生鞋多得没处放,有的学生一年四季就那一双。
他知道还有一个名额,也知道有学生争取这个名额,但是同时他也知道谁最缺这个名额。
自尊吗?
换成年轻的他面对这件事会怎么办?
跟他一样假期兼职赚生活费吗?
他会有勇气争取一个名额吗?
真是个好小子!
但是树苗毕竟是树苗,下雪是好事,太多了不行。
希望你以后越长越挺拔,千万不要被虫蛀了呀!
男人稍微安心了一些,慢慢睡着了。
他还不知道事情不会想他想得那么顺利。
因为这次是特殊情况,补助的金额高达4000块。
需要这个名额的大概只有我。
看上这个名额的不只有我。
等我在老师办公室填完表格交上去之后。
班上一个男生去找老师了。
我的心情从山顶跌到谷底。
但是转念一想,不应该被这些外物左右心态。
没钱了等放假再去兼职就行了。
我已经做好那个男生顶替我的准备了。
没想到那个男生灰头土脸地回来了。
事情一度很难看。
很多人在议论。
班主任和这个男生吵架了。
我在零碎的言语里面听到这个男生想要那个名额,而且手续齐全。
班主任用男生家境好不需要补助为由拒绝了。
男生当着班主任的面说可以两个人平分。
班主任也没想到大白天有学生给他说这种事情。
不管还有其他老师在办公室就直接开始骂。
男生听了一分钟,直接回了教室。
临走说了一句:“不识好歹,这个名额迟早是我的。”
我的天真的班主任帮我保住了名额。
但是他没想到的是那个男生跟他交谈的时候录了音,加上恶意的剪辑,发在了网上,还花钱买了热搜。
事情很快发酵起来了。
男生只截取了班主任骂他那一段。
然后添油加醋编造了一个故事。
人是喜欢听故事的,并不在乎故事的真假。
人们更愿意相信一个老师百般为难一个学生。
就这样我的老师最后不得不调到偏远山区一个学校教书。
当局对外说是正常人事调动。
我一个高中生实在帮不了他。
正在我犹豫什么时候给他写一封信安慰他不要灰心的时候。
他在临走的那天叫我去他家拿东西。
我到他家的时候就他一个人在家。
他指着两个封好的纸箱子给我说:“这是你能用上的衣服,你平时穿的衣服太薄了。”
因为已经装好了,我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也不知道新旧。
我只能一直说着谢谢。
他给我说:“不用谢,都是我儿子穿过的,衣服也不值钱。”
我俩一人抱着一个箱子走在街道上。
路过一家饭店,他停了下来。
他问我:“进去吃完饭?”
我点了点头。
那是一碗羊肉泡馍。
那也是我第一次吃到羊肉。
那个冬天我吃的最好的一顿饭,是我老师临别的饯行饭。
送我到宿舍,老师下午就坐上火车走了。
我打开了箱子,里面有羽绒服,有棉鞋。
很多都是新的,就算是旧衣服也洗得很干净。
我就是穿着这些衣服过完了高中。
高考结束了。
我也18岁了。
花了10块钱在网吧看了看专业和学校。
成绩出来了,很不错,580分能在省内上一所211。
我给老师打电话报喜。
他很高兴,夸我厉害。
大学4年我成绩很好。
因为成年了,放假兼职完全能挣到学费和生活费。
奖学金和贫困补助也让我有了一点存款。
很快我就大四了。
我心里有点不放心。
因为我有一个去国外留学的机会。
我不知道是在国内发展还是去国外进修。
我害怕打电话说不清,专门去找了我的老师。
那是一个比我老家还偏僻的地方,我坐车花了10个小时,走了3个小时才见到我的老师。
他很老了。
时间在他脸上刻下了很多痕迹。
他带着我在村子里面转,还给我说:“很快学校就转到镇上了,到那时候学生上学的条件就会好很多。”
我问他:“张老师,我有一个去国外留学的机会。你看我该去吗?”
他看着我想了想,说:“去吧。去看看这个世界。”
我知道他看出我的心思了。
我的确想赶紧工作挣钱。
我的老师却知道,必须打开认知,人生才算完整。
不仅是学到的知识,自己的见识也是铁门槛。
我点了点头。
回到老家在我爸妈和爷爷奶奶坟前烧了一些纸钱后,我就办好签证买了机票走了。
我的老师看着天上的飞机在地上喊:“飞吧,再高些,再远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