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渊看向车窗外,养老院所在的地方是近郊,周围没有太多的住宅楼或市政建筑,绿化密度很高,道路两边梧桐树高大茂密,遮天蔽日,临近傍晚的阳光是金黄的,透过树叶洒在地上,像掉了一地金箔片。
就在秦竞以为他要无视他的话时,俞渊突然开口:“你那T恤太旧了,硌手。”
车子突然靠边,俞渊看向秦竞:“你要干嘛?”
秦竞抬头朝前上方看了眼,“不行,这里有录像。”
俞渊:“?”
他又脚踩油门往前开了段,拐进公园边上的岔路,靠边停了车。
“你说衣服硌手是吧,看来我今天是被这破衣服拖累了。”秦竞说着就猝不及防撩起T恤下摆,兜头就要脱掉。
俞渊吓了一跳,“喂!你别乱来啊!!”
他匆忙打开车门,回头看了眼秦竞已经露出的腹肌和半片胸肌,微红着脸,游鱼一般迅速出逃。
车门被关上,秦竞把脱了一半的T恤穿回去,看向车窗外,俞渊已经跑没了影,他扬唇闷笑了声。
“就这点脸皮……”
他拔了钥匙下车,环顾四周,发现俞渊站在一个很小的摊位前。
秦竞走过去,发现是五颜六色的砵仔糕。
摊主是位上了些年纪的阿姨,看着很和蔼,见又有人过来,招呼道:“小伙子食过砵仔糕咩,喜欢什么口味呀?”话音里是浓重的广府口音。
“梗系食过啦,我钟意芒果味嘅。”秦竞的回答直接用了粤语。
俞渊听见他的声音,蓦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却对上秦竞带着些戏谑的眼神,又立即别过脸去。
阿姨听见熟悉的方言,兴奋得喊他“靓仔”,又说:“芒果味嘅有,仲有好多口味,呢个奶茶味嘅好火爆,你随便拣,畀你打八折!”
一旁的俞渊:“??”
秦竞转头笑嘻嘻对俞渊说:“阿姨夸我靓仔,还要给我打八折。”
俞渊:“……”
阿姨:“……”
阿姨切换回了不太标准的普通话,“都系靓仔!一起八折!”
秦竞看向俞渊手里挑好的,问:“这什么口味的,加的这圆嘟嘟的五颜六色的又是什么?”
阿姨解释:“抹茶椰奶味,加的芋圆!”
“芋圆?”秦竞看向俞渊,“俞渊?我也要两个,看着就很好吃!”
俞渊:“……”
有时候真的想把秦竞那张嘴堵上。
“多拿点,”怕他都拿芋圆的,俞渊又补充道:“其他口味的,回到公司他们应该还没走,带回去分分。”
“有道理。”秦竞对阿姨说:“所有放了芋圆的看着都很好吃,都打包了吧。”
俞渊没忍住踩了他一脚。
要的数量太多,阿姨很高兴,忙着打包的时候,跟他们聊天,说自己一开始是陪女儿和外孙出来公园玩,闲不下来才做砵仔糕摆摊,做的不多,他们这一下买了大半,她很快就可以收摊去陪女儿和外孙了,“看,她们在那边草坪上。”
俞渊往那边看,看到一位年轻妈妈在陪孩子玩游戏,视线还没来得及收回,猝不及防跟一个中年男人对视上了。
俞渊一开始以为对方只是碰巧在看向他,然而被他看见后,对方也不收回视线,像在注视着他。
距离有些远,俞渊微微眯起眼睛,心里涌起一股异样。
这人似乎有些面熟,那点难以捕捉的熟悉感,却是让他抗拒的。
俞渊正要深想,那人却转身走掉了。
秦竞注意到了他的异样,正色问:“怎么了?那人你认识?”
“应该不认识。”
阿姨打包好了,俞渊接过,说了声“谢谢”,又对秦竞说:“走吧。”
秦竞也跟阿姨说了几句话,接过俞渊手里的东西,“还挺重。”
随即大步往停车的地方走去。
……
回到公司,俞渊先查看了一下小星的位置,发现已经出了养老院,不知在向哪里移动,他把定位同步到自己手机上,决定时不时就看一下。
就在这时,微信上,张奶奶发来消息:【小俞,那个小星……你魏爷爷很喜欢,周末这两天你们应该没什么工作吧,能不能让它在我们这边多待两天?】
俞渊对着消息发了会儿怔,聊天框上面开始显示【正在输入中】,他直接回复:【可以。】
眼睛瞥到右上角,手机电量快到底了,他也懒得马上充,直接关了机。
这一周的测试虽然大部分都很顺利,但也暴露了不少问题,项目组加班开会开到了晚上十一点,大家又一起公费吃了顿宵夜,才各自回家去。
俞渊回到家,给手机充上电后,先看了下小星的位置,在申城的一家五星级酒店里。
魏立强魏立德不像是舍得花钱住这么高级的酒店的人,要么是他们口中的老板帮他们报销了,要么是小星已经交给了别人。
手机还显示有未接来电,是……妈妈。
电光火石间,俞渊想到了什么。
下午见到的男人,像十八年没出现过的唐克。
俞渊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想起过这个人了,就当他死在了国外,但他心里清楚,像唐克这种人,最不容易死。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落地窗上能看到斑驳的不断滑落的水渍,像鱼缸壁上攀附的一条条蛋白虫。
俞渊仿佛在床后看见了那人恶心的嘴脸,逐渐清晰,无声地注视着他,跟白天见过的那张脸重合。
他猛地拉上窗帘。
躺在床上,俞渊想着这里跟F国的时差,回拨过去。
电话很快被接通。
“喂,圆圆?”俞珍丽的声音总是温温柔柔的,透着独有的知性气息。
“妈妈,”俞渊感觉身体像是被注入了一股暖流,“傍晚的时候手机没电关机了,错过了电话,后面一直在公司忙,没让您担心吧?”
“我问过明硕啦,你们现在真的好忙呀。”俞珍丽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笑意,像是为他高兴。
“打电话给你是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你太姥爷生前有位故交,过几天要办九十寿宴,老人家想见见年轻的小辈,指明要我带你过去露个脸,但我回不了那么快,你姥爷在研究所那边不知道又跟了什么保密项目联系不上了,你自己去一趟,可以吗?”
俞渊失笑:“当然可以,我现在又不是需要人带着的小孩子。”
“妈妈是担心你一个人去会太拘束,你应该是第一次见那位长辈,寿宴邀请的人应该不会多,老人家怕吵,但人家家里人就已经很多了。”俞珍丽语气微顿,想起什么,但又没说。
俞渊心想她大概是想到了太姥爷。
太姥爷是十年前走的,走之前,俞家的人远没有现在这么分散,虽然人不多,但经常能见到。
俞渊没太多感觉,倒不是俞家人对他不好,而是跟某些唐克造成的芥蒂,以及他自己的性格有关,可能有些遗憾。
他静静等了几秒,俞珍丽若无其事地继续说:“没什么问题的话,我把你的联系方式给他们了哦?”
俞渊:“嗯嗯。”
挂电话前,他又问:“妈妈,您准备什么时候回国?”
“再过个一两周吧,毕竟一个月后学校也要开学,Klein要回去备课,没人陪我玩,我也要回去工作了,品牌那边今年已经催了我好几次。”
俞珍丽作为一个已经成名的服装设计师,现在工作基本处于办退休状态,每年只要求自己出几件作品,但要保持水准,也需要耗费不少精力和灵感,并不轻松。
她跟Klein在一起后,就把工作室搬去了苏城。
俞渊道:“那您回来后,我去苏城看您吧,很久没去了。”
“这样啊,我还想着回申城住段时间陪陪你呢。”
“不用,我在申城大部分时间都是忙工作,您就直接去苏城吧,我得空了就过去看您,顺便在苏城玩玩,有段时间没去过那边玩了。”
俞珍丽以为他是真想苏城玩,高兴道:“好好好,那到时候我回国了再跟你说,等你过去,说不定有惊喜呢!拜拜~”
俞渊还没来得及问是什么惊喜,电话就被挂断了。
不过,妈妈只要不回申城,应该就不会碰上那个人吧。
俞渊稍微宽了心。
随即又忍不住去想,唐克现在出现在申城有什么目的,白天的遇见绝不是偶然,俞渊毫不怀疑,自己的动向已经暴露在他的视线中,他迟早会再出现,甚至一次又一次。
俞渊厌恶这个人,但他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孩子,他不必怕。
小猫不知什么时候飞上了被窝,雪白色蓬蓬软软的一团,像悄无声息飘过来的云,俞渊伸手摸了一下,又一下,有点上瘾,干脆把猫抱进怀里,“陪我睡觉!”
云朵:“喵呜?”
……
第二天中午,酒店套房内。
魏立强站在沙发边上,捏着手机,紧盯屏幕,外放的铃声一直在响,一分钟后,依旧是冷冰冰的“无人接听”。
大娃二娃在沙发上哭闹打滚,吵着要去游乐园,魏立强脾气上来,抬起巴掌一人给了一下,“再吵吵把你们从窗户扔下去!”
这一下是真重,两个娃知道这是动真格了,不敢说话也不敢动作,只忍不住抽噎打嗝。
“哥,李老板万一只是有事呢,咱先放宽心玩呗,都答应俩娃了。”
魏立德坐沙发上翘着二郎腿,表情有些无所谓,“还有一天多,急什么。”
魏立强见他这个样子,更来气了,“你有没有点脑子?!只是有事会从昨晚到现在几十通电话都没人理?也不是关机,这事本来还应该是他们主动联系我们,再说了,他们不是还要做什么检测,那不要时间啊,一天半万一不够呢?!”
“不够就不够呗,咱们不还,俞渊能咋地?要不是咱爸妈当年好心收留他,他早死山里了!”
“总之我觉得这事不对劲,李老板那边绝对有问题!”魏立强仍拧着眉。
魏立德姿势都没变一下,“反正我们都拿了十万了,剩下的真有问题咱也不亏。”
魏立强冷笑,“你这会儿倒是心宽,啥啥都要跟老子比的那劲儿去哪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魏立德也不甘示弱,“你这么着急不就是因为已经在县城贷款了一套大房子吗?!你急你的,管我鸟事!”
“妈的!”
魏立强冲上去要抽他,两人瞬间扭打在一块。
直到“哐当”一声,放在茶桌上的机器狗被撞到,掉在地上还滚了两滚。
“我操!”魏立德青肿的眼皮下,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魏立强也意识到了什么,急忙停下来,转头看去,不由得呆了。
他连滚带爬起来,把机器狗扶正,按了下开机键。
没反应。
“哥,俞渊不会要我们赔吧,这高科技一看就不便宜,网上估价据说十多万呢。”
“何止,”魏立强也好奇搜过,这个机器狗最近话题度挺高,“十几万是批量生产的估价,成本会低很多,这个可是单独的试验品,没有明码标价,人家要是想追究,那些大公司还会请律师团队,十几万成本说成上百万都有可能……”
“哥,你别短剧看多了,自己吓自己,”魏立德脸都绿了,“把我也吓着了。”
魏立强对着机器狗左拍拍右拍拍,还是开不了机,想了想,道:“带回去找老刘看能不能修好吧,反正那边一直没消息,干等着不行。”
大娃二娃一听这就要回去了,也不怕被打了,哭得凄惨。
魏立德本来就烦,道:“这俩娃咋办,带了怕路上闹,要不留这,跟妈说一声,退房了就把他们领去养老院算了。”
“可以。”
两人在网上订了最近回江城的票,扔下俩孩子,抱着机器狗出了门,打算出了酒店去附近快递站要个纸箱,装好再带回去,不然一路上太惹眼。
酒店房门到电梯有段长长的走廊,他们迎面碰见两个人,都是西装革履,其中一人长相气质都挺出众,跟电视剧里的主角似的,但眼神让魏立强觉得很不舒服,对方还有意无意往他怀里抱着的机器狗看了几眼。
走得近了,一股男士香水气息扑面而来,魏立强不爽地嘀咕:“死骚包,看个鸡毛!”
“站住,”徐霄礼冷冷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