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闻竹再次站在自己家门口,并且掏出钥匙开门的时候,有一种上次回来是好几年前的感觉。
她知道自己很夸张,但开学第一天实在是发生了太多事情。
打开门之后,家里亮着灯,她两只脚并用踩掉鞋子,一抬头,正好看到了端着茶壶下来的闻兴阳。
“晚上好,老爸。”
闻竹无精打采地打招呼道。
“晚上好啊闺女,外边冷吧?”闻兴阳倒是精神满满,闻竹猜他没有加班。他趿拉着棉拖走出去两步,突然转头看向闻竹,纳闷道:“你怎么没穿校服?”
闻竹在心里叹口气:“忘在家里了……”
知女莫若父母,虽然他这个女儿大多数时候都是没表情的样子,但如果说平时的状态是“淡然”,今天就显得很疲惫,懒得做出表情和累得不想做出表情还是两码事。听了她的话,闻兴阳自认为懂了:“被老师批评了?”
“没有,但是今天发生了很多事,心累。”
他们几个因为晚上出校门买新鱼缸,大家都没有吃饭,在晚自习的空档五个脑袋围着鱼缸看那两条小鱼在里边游来游去,一边啃不会散发味道影响班级空气的面包。
闻竹每次吃得不多,容易饱也容易饿,于是打开冰箱,一边寻找做简单三明治的食材,一边和闻兴阳讲今天的事。
讲完这些之后,闻竹把芝士片夹进面包里,一口咬掉三明治的一角。闻兴阳把泡好的茶放在餐桌上,没说什么,只是兴致勃勃地给闻竹讲了讲养鱼的注意事项,闻竹打开手机备忘录,一条一条地记好。
闻竹学到了不少,心想这差事没有她想的那么容易。她三两口吃完自己的加餐,问道:“我妈什么时候回来?”
“本来说是今天,但临时加了一个研讨会,所以要延迟到后天下午。”
“哦,对了,老爸。”闻竹撑着下巴,“李泊松转学回来了。”
-
虽然是在家里住的,但闻灿早早地把她叫醒了,又提醒闻竹别再忘记穿校服。闻竹打着哈欠去洗脸,在校车上依然昏昏欲睡。
闻竹如果在家住,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坐校车去上学,她有点拖延症,如果不是着急坐车根本不会按时从床上起来。通常情况下,早晨的校车会比晚时段安静些,大概是大家都和她一样还没清醒。
坐在闻竹旁边的女生是隔壁二班的,她们两个经常分到一个考场,久而久之也熟悉了。闻竹上车的时候,她戴着耳机看着窗外。意识到闻竹坐在了旁边,女生摘掉耳机,颇为八卦地叫住人问道:“你们班昨天来了个转学生是吧?我的妈呀,可够帅的。”
“嗯?”她偏头,车子正好路口转弯,早晨的一缕阳光打进车厢,她的睫毛在曦光中忽闪。“你都知道了?”她被女生的语气逗得有些想笑,又惊讶地问她。
“是啊,学习这么无聊,每天都得找点新鲜事。隔壁班转来一个帅哥,很难不注意一下。”
闻竹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她煞有介事道:“我们班也都特别兴奋。”
“是吧,”说到这,对方的语气显得很遗憾:“你说这么个帅哥怎么没转来我们班呢,明明都是理尖,还挨得这么近。”
闻竹弯了下唇角,开玩笑:“去你们班的话,你们可能都得往下滑一个名次,挺让人不爽的。”闻竹是对成绩很计较的人,二班的前两名和她的成绩不相上下,她虽然从来不说,但每次都会在心里比一比。
无意之间帮李泊松装了一把,女生听了,表情由惋惜转向震惊:“真的假的??”
“啊,不是假的。”闻竹不再多说了,她很自然地换了话题,问道:“你假期剪了头发?”
“对,”听了她的话,女生抬手轻轻地扯了下肩膀处散落的发丝,其实没剪多少,但她觉得很不习惯,也不太自信。“怎么样,会不会觉得有点别扭?”
“不会,”闻竹摇头,语气没什么变化,但是很让人信服。大概是因为她眼睛亮亮的,像折射了太阳光的宝石。她说:“很漂亮。”
-
闻竹的成绩比较稳定,也没有明显的偏科,但她一直对自己的物理成绩非常苦恼,她这门科目的成绩很依赖运气,题目简单的时候分数要明显高于题目难的时候,无论是物理老师还是孟丽岩都和她聊过这个问题。
她自己也很清楚自己的短板在哪儿。而且现在都是单科考试,高考是理综,三科一起考的话,说不好会影响她做题的心情。
上课铃刚打响,毕雨泽滑进班里,把篮球随意地塞到椅子底下,眼睛看着语文老师,两只手在桌格里盲找昨天留的卷子。
他在老师的目视下摸出卷子,展平放在桌面上,铃声停下的时候,李泊松和其他几个男生正好开门进来。他们喊了报告,老师的视线也转而去盯着他们,李泊松是站得最直的那个,他呼吸很均匀,也没有大汗淋漓,不知道有没有去打球。
按理来说现在还没开始讲课,平时还没来得及进班的同学喊完报告就鱼贯而入了,这次却不然。他让其他同学回到了座位,留下了李泊松。
这位语文老师姓陈,他们在背后管他叫“老陈”。马上就退休了,嗓音很哑,一天估计能抽一整包烟,只要路过就能闻到他身上的烟草味。他在教学上非常严格,要求多得几乎到了苛刻的程度,然而讲课水平在整个临城都是一流,他带的每届学生成绩都很优异,大家对他还是很服气的。
“李泊松?”他站在讲台上,现在两个人大概一样高,他问:“我没认错吧?”
李泊松做着挨训的准备,礼貌地把头低下了些,他刚想回话,就听到陈老慢悠悠道:“你成绩挺好的,字写得也漂亮。”
“……谢谢老师。”出于礼貌,他答道。
根据某些经验,李泊松觉得这是欲抑先扬,他的语文成绩是整个成绩单里最不能看的,甚至拉低了班级的平均分。
他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反思了一下昨天一整天都没有反思的问题,站在陈老师的角度想,觉得自己罪孽颇重。
“学过书法?”
“没有,”李泊松说完觉得不对,又改口:“学过毛笔字。”虽然只有几天。
“嗯,”老陈点了点头,转身到了讲桌旁边。李泊松没懂他的意思,于是依然站在门口没动。
“报告。”他被熟悉的声音吸引了,他微微偏头,门开了个缝,闻竹手里抱着一沓卷子探身进来,他们两个对视了一下,闻竹对他在这里站着没表现出意外,她只是低声说:“你让一让,挡着我了。”
李泊松听话地往右半步,还颇有眼力见地帮她关了身后的门。
“‘问君西游何时还’的下一句?”陈老师突然说话,李泊松迅速在脑子里检索答案,答道:“畏途巉岩不可攀。”
谢天谢地,高中必备篇目那么多,蜀道难是他难得能对答如流的。
他的庆幸在老师递给他粉笔的时候粉碎一地。
“写到黑板上。”
“……”
李泊松毫不让人意外地把第三个字空出来了,说空出来也不太准确,因为他在放下笔之前还挣扎着写了个偏旁。
老陈回头看了眼黑板,没说什么,只是让他找个同学帮他补充完整。
李泊松不知道,这是语文课上的惯例,按照老陈的说法,没有为难任何人的意思,但如果他点到的同学也没有答上来,那两个人就都要被罚写。
在李泊松把视线投向讲台下的时候,闻竹刚好发完卷子,好巧不巧地和他的目光对上。她脑袋微微偏开,瞥了眼黑板,在语文课上当了一次热心群众。
把这个山字旁的复杂的字补完之后,闻竹放下粉笔,余光看到李泊松小幅度地朝她比了个双手合十的手势。闻竹觉得自己听到了李泊松的内心os,大概是谢谢救他之类的。
如果不是在课堂上,她真的会笑出来。
-
中午吃饭的时候,他们几个凑在一起,李泊松在不同人的口中总结出了这位陈老师的特点。
语文名师,有自己的独立工作室,带出过几届单科状元,教学水平没得挑。
比较变态的是他在教学上很严格,他们班的语文笔记平均有半本字典那么厚,高考必背篇目必须倒背如流。最后这条李泊松已经感受过了。
毕雨泽说完这句话之后,李泊松这种从没写过语文笔记的人打断他,一本正经地问道:“稍等一下,我想问,是真的倒背如流吗?”
“……有一种修辞叫夸张。”
他刚放心了些,就听毕雨泽接着道:“但事实也差不多……虽然只有六分,老陈是要求每次考试都不能错一个字的。他神出鬼没的,自习课都有可能突然开门来考默写。”
曲思嘉在闻竹的盘子里夹了块锅包肉,补充道:“随机抽查嘛。”
李泊松沉默了。
“你的字真的挺漂亮的,”路一杭难得夸人,关注点和大家都不一样,他好奇道:“你之前的语文老师是不是不怎么管默写?”
“嗯,不是很严格,而且我也比较懒,觉得这个板块的分……怎么说呢,性价比不是很高。”
性价比这个词和学习联系在一起挺时髦的,他们几个都笑了。
闻竹也笑:“不许装。”
李泊松听劝:“好的。”
“所以你为什么最后还要把偏旁写上?你是真的不会写那个字,不是紧张忘了?”毕雨泽问他。
“是真的不会写,”李泊松笑:“我本来想空着的,但还是觉得要挣扎一下。我印象是‘巉岩’的意思是险峻的山岩,那就是山字旁吧,我就写上了。”
“哦,高估了自己的肌肉记忆,以为能顺着写下去?”闻竹猜他的想法:“还是说,不会的题也要写个解?”她的目光落在李泊松脸上,心情颇好地开玩笑:“是不是从来没有这种感受?”
李泊松预想到了自己未来语文课会经历什么,只好叹气:“唉,也不是……”
吃过午饭之后,他就被叫到了语文组,回来之后,他语气沉痛地转达了陈老师对他的要求,在两个月的时间里,他需要保证自己以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式学的古文全都背下来。
大家同时倒吸一口气,纷纷表示爱莫能助。闻竹点头,并不怎么真诚地说:“加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