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迎儿浑浑噩噩的走回李花村,至自家院门外,看见她的爹娘正在院中做活。
到了熟悉的地方,见到熟悉的人,她终于支撑不住,倒在门外。
不知过了多久,村西的王大娘走亲回来,远远便瞧见李家门外倒了个人,瞧着像是穿了一身喜服,走近,她嚷了起来,“哟,这不是李家的迎丫头吗?李家的!快出来看看!这孩子昨日才成亲,今日这是怎么了怎么倒在这儿?!李家的!李家的快出来看看!”
王大娘的嗓门大,将李父李母嚷了出来,李母令狐氏一见李迎儿这般模样,手足无措,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掉,她不知她的迎儿这是怎么了,昨日出嫁时分明还好好的。
李父心神也乱,然较令狐氏要镇定些,沉声道,“先带迎儿进屋。”又对王大娘道,“老姐姐,本该叫你进来喝杯茶的,现下却是顾不上了。”
“水不喝了,我也看看能不能搭把手。”
三人扶着李迎儿进了屋,李父为李迎儿把了脉扎了针,好一会儿,方见女儿面上渐渐有了些血色。令狐氏抹着泪,声音哽咽,“王大娘,待迎儿醒了,你能不能陪我去游家村看看,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王大娘拉着令狐氏的手,“去找是要去找的,然很不该这样去,也要把李家族内的长辈青年都叫上,要游家给个说法。”
游家那边,尤其是游方进的母亲,一直不喜迎儿,这些事村邻都知晓,第一反应,便觉是游家人又反悔不要李迎儿了。只是再不喜,迎儿好歹也是三书六礼娶过去的,断不能就这般送回来了事。游家这事,着实做得不地道。
令狐氏看向自己的丈夫,李父脸上满是怒气,“我好好的姑娘嫁去他游家不过一日,这都成什么样了!不能就这么算了。”
正说着,李迎儿的弟弟李鱼儿慌慌张张的跑进屋,声音还带着哭腔,“爹!娘!游家村出事了!姐姐她恐怕……”
话未说完,便看见躺在床上的李迎儿。
李鱼儿立刻住了嘴。
“小鱼儿,发生了什么事?你可知道了些什么?”李父问。
李鱼儿不回答,只死死盯着李迎儿。
王大娘着急,推了他一下,“你这孩子!倒是说啊!”
李鱼儿恍然惊醒般,道,“我随伯父去山上采药,下山时碰到几个三桃坪的人,说是昨夜游家村遭了雷火,整个村子都烧干净了,还险些烧过来三桃坪,现在游家村除了五六个昨夜在外村赌酒的,全都烧死了。”
“我还以为姐姐她也……”
“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怎么可能整个游家村的人都烧死了你姐姐还活着……”
王大娘说到这儿噤了声,目光落在李迎儿身上,她身上的喜服被灼了几处,脸上也还有炭灰痕迹。
王大娘往后退几步,“你们好生照顾迎丫头,我出门时晒的干菜忘了收,这会子记起来了。”
说完见鬼似的跑出了屋子。
跑出去没多远,迎面撞上一伙面生的汉子,手持棍棒大刀,土匪一般,见王大娘,厉声问,“可知李迎儿家在何处?”
王大娘心头不愿意说,却被这群人的气势镇住,哆嗦着抬手指了个方向。
李迎儿的家离村口不远,门口有一棵上了年头的李花树,花开时节蓬勃得像一朵巨大的朝云,尤为漂亮,为着这一个时节的花,李父将柴门和围院的土墙都筑得低矮,若是有人想闯进来,并不需费多少力气。
有个本家的叔伯先从后院翻了进来,进屋便拿了根棍子将门抵了,焦急道,“快从后门带迎丫头走,游家村遭了雷火,险些烧去三桃坪,三桃坪的人害怕,请了司娘子,司娘子说雷火是可能是迎丫头引来的,现下三桃坪来了人,要将迎丫头捆去罪恶碑交给司娘子处理,如今话传到李花村,怕是本村村民也是支持的。”
此话说完,李家人皆愣在原地。
司娘子是三桃坪的人,十几年前于一个雷雨夜忽然疯了,疯过一阵后又不知怎的突然清醒,自此能掐会算,算无遗漏,很受三村八寨的人信重。
李迎儿满月那日,她正巧被李花村的人请来看事,路过李迎儿家时,令狐氏抱着李迎儿,抓了两个红鸡蛋递给司娘子,司娘子未接,看了襁褓中的李迎儿一眼后道,“这孩子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四柱皆是凶神灾煞,生来有罪,克父克母克兄弟,侥幸成人也不得善终,扔了吧,不要白费心力。”
吉庆的日子听了这么一番话,任谁心里也不痛快,令狐氏一口唾沫呸出去,将司娘子好一顿骂,自此,李家人与司娘子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而所谓罪恶碑,乃是无极山上立着的一块天降神石,有罪之人触之,碑上便会泛现红光,李花村在内的几个村庄并无律法,罪恶碑前,即断公道之地。
不能让三桃坪的人将迎儿带去那儿。
“开门!李家的,将李迎儿交出来!”
那伙人已闯入,凶神恶煞的撞门,李父喊李鱼儿,将姐姐从后门背走。
李鱼儿前些日子才过十二岁的生辰,瘦瘦高高的,有些力气,此时不敢犹疑的背着李迎儿从后门逃走。
门并不结实,棍子挡了也无益,几下便被撞破,那伙人闯入屋内,为首的是三桃坪的石全,他上前将李父推开,床上却无人。
石全看着床边的红绣鞋,冷笑道,“人是司娘子要的,你们也敢藏,识相就交出来,省了大家的事。”
“并没有冒犯司娘子的意思,只是司娘子要我家迎儿做什么?”李父问。
“做什么?自然是要你女儿为游村上下偿命!她引来天雷,害了游村上百口人的性命,难道不该偿命?”
石全的姐姐嫁在游村,昨夜一场雷火枉送了性命。司娘子一卜了卦,说雷火可能是李迎儿引来的,他头个站出来要来拿李迎儿。
“好汉,司娘子说的,也未必是真,我家迎儿,最是温和良善,怎会引来天雷?”
李迎儿的伯伯道。
游家村的事他听了也觉骇人,可绝不信天雷是李迎儿引来的,这个侄女,平日里走路都怕脚步太重踩疼了路边花草,说引天雷也太过骇人。
“是不是她引来的,罪恶碑前一探便知,若罪恶碑不显,我等也无话可说!可若今日若没找到李迎儿,便将你们捆去见司娘子!儿女债父母偿,谁也跑不了!”
“要捆便捆!”李父并不是怕事的人。令狐氏平日里虽软弱,现下也没躲让,只要女儿能逃出去,她便没什么好怕的。
石全正要将三人拿下,李鱼儿却又背着李迎儿回来了,他自以为找到了解决麻烦的办法,扬起下巴道,“是不是只要带我姐姐去摸了罪恶碑,罪恶碑示她无罪,你们便不找事了?”
令狐氏惊恐的看向折返的李鱼儿,只觉浑身血液倒流,李鱼儿偏生还感觉不到爹娘的惧怕,安抚他们道,“没事的爹娘,我们陪着姐姐去见司娘子,去无极山,只要罪恶碑不显,便没有理由怪姐姐了。天雷怎么会是姐姐引来的!”
令狐氏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待她醒来之时,一家人已在无极山上。
四周站着李花村与三桃坪的村民,老小几乎都来了。还有几个跪在地上哭得昏天黑地的,应是游家村侥幸活下的人。
李迎儿被丢在罪恶碑前,脸上抹着花彩浑身挂着铃铛的司娘子正端着一碗水围着李迎儿转,闭着眼似唱似念什么罪魂现世,天罚不止。
“小鱼儿,”令狐氏忍住泪,“若爹娘不在了,你要保护好姐姐,好吗?”
“爹娘怎会不在?”李鱼儿不明白,“姐姐摸了罪恶碑,便能洗去冤屈,他们说天雷是姐姐引来的,是姐姐害死了游家村的人,娘不是说,天雷只劈坏人吗?不会是姐姐的。”
“你姐姐不是坏人,她最是良善,”令狐氏耐心解释道,可说着说着眼泪便止不住了,“可娘也不知道为什么,你姐姐很小的时候,碰到罪恶碑,罪恶碑便会发亮。”
李鱼儿听了这话愣在原地,不敢相信,所有人都说,罪恶碑从不出错。
“那不是她的错,我们都知道姐姐不是坏人,是吗小鱼儿?”
李父问。
李鱼儿木然的点头。
司娘子念完那堆谁也听不懂的东西,将碗举过头顶,把碗里的水重重朝李迎儿泼下,这才慢慢张开眼。
昏迷中的李迎儿被一股力量托起,提线木偶般姿势怪异的起身,抬起双手朝着罪恶碑走去。
就在此时,手被捆着的李家夫妇弓身挣扎着站起,没有任何犹豫的撞向罪恶碑。
罪恶碑只要沾了血,便会有很长一段时日不会发亮。
这事是村民用荤腥祭祀罪恶碑时,司娘子亲口说的。
李鱼儿惊声大叫爹娘,有李花村的人上前蒙住了他的眼睛。
司娘子提高声音,“各位乡亲,父母双亲,因她而死!游家村上下,因她而亡!她是罪人!”
话音未落,李迎儿的手碰到了罪恶碑,原本灰扑扑的石头,顷刻红光大盛。
村民大骇,“罪人!她是罪人!”
大家都不明白,为何沾了血的罪恶碑还会发亮。
可它亮了,这便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