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在楚越的凤眸中颠簸,楚越侧着脸看向崔千钧,心里想着:义父,你怎么还……勾引人啊?
战马比普通的马更加壮实,四个蹄子一个比一个稳,可不知在崔千钧的鞭策下,这四条腿儿竟然各跑各的,差点成了顺拐。
这家伙力气太大。
战马被崔千钧夹的呼吸不畅,噗嗤噗嗤的喘着粗气。
又来了个楚越,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会儿放松,一会儿紧绷的,累的战马够呛。
楚越还因为过于紧张而揪下了战马的鬃毛,战马朝天嘶吼一声,继续向前跑去。
楚越肯定不是故意的,但不知道战马是不是故意的——这下更颠簸了。
人畜同频的楚越:“…………”
楚越“唔”了几声,声音很低很闷,闷的他喘不过气来。
而造成这一切根源的罪魁祸首还全然无感。
楚越在无张的颠簸中自行脑补了不堪入目的画面,虚密的汗水浸了满怀。
想象的和真实的画面交织在脑海里,楚越的呼吸越发的猝不及防。
到底是沤珠槿艳,春风泡影,楚越炙热的目光似烈日尘炎,焚净离心。
焦灼的心思不知被什么东西磨平,竟生出一种荒诞怪异之感。
然而,更荒诞怪异的事情来了。
眼前出现了一堆训练有素的黑衣人。
黑衣人从天而降,拔了刀就刺伤了崔千钧和楚越所骑着的战马。
来的那些黑衣人似乎很了解崔千钧,根本不与他正面交手,除了刺马就是刺杀楚越。
崔千钧:“……”
“抱好了义父,别丢了。”
崔千钧单手将楚越掉了个儿,让他面对着自己而坐。
在那烈阳烤着的胸膛下,定的是一颗泰然自若的心。
戍甲定疆,国泰民安。
他手中刀如行水,溅飞了赤火流浆。
天边红霞烫的翻滚,烟云如狼烟,折射在大晋的疆土上。
一阵激烈的打斗之后,黑衣人全军覆没,崔千钧的战马被刺伤,又与楚越骑上原本楚越的马,继续启程回京都。
应付完这场刺杀之后,楚越的身子摇摇欲坠,他体内的鹤红扉芷已经冲散到顶峰。
渐渐地,楚越晕了过去,晕倒在崔千钧的怀里。
虚弱的气息像是被闷在阁楼中的蝙蝠,触碰着大将军定国安邦的决绝。
崔千钧瞬间慌了神,经历过无数次大敌在侧,绝境逢生,都没有这么慌乱过。
刚才握着刀的手竟哆嗦起来,原封不动的朝着身后喊,喊破了嗓子才喊来了夏潇。
夏潇赶来的时候,崔千钧的嗓子已经像是吞了刀片一样,说不出话来了。
“你可来了。”崔千钧嗓子冒烟的说。
“哎呦喂,我的大将军呢,我记得才短短几个时辰没和你说话,你怎么就变成了公鸭嗓?”夏潇不厚道的笑的很大声:“哈哈哈……你先让我笑够了。”
虽然笑的很大声,但夏潇手里的动作没停过,先是协助崔千钧将楚越抬下马,又和他一同将楚越移到马车里。
本来无论是戍甲营还是亲兵,都是骑马驰骋的,决计不会坐马车,无奈夏潇这个内阁首辅家的富贵小少爷非要弄辆奢华马车,故意拖累了回京都的进度。
也就是崔千钧不是很想快速回京都,不然早就把这车拆了雕花了。
好在马车排上了用场。
车厢里有夏潇随身携带的医药箱,里面有各种急救药。
刚才将楚越抬到马车上的时候,夏潇就发现了他腕间的伤口不对劲。
解开楚越腕间的小铁盒一看,夏潇惊讶道:“鹤红扉芷?”
他心想:不应该啊,鹤红扉芷不过是普通的慢性毒药,短时间内不会达到这种效果。
鹤红扉芷的药效甚微,要想身体有楚越这种程度的反应,大抵得每天都吃一整瓶。
这得……对自己多恨啊!
才会这么折磨自己。
暖风熏入车厢内,抖得一阵激灵。
车辙压过乡间小路上的落枝,如同压在了崔千钧的心尖上。
崔千钧早年倒是听说过鹤红扉芷,这种没什么用的药竟然能把人害到这种地步?
“臭小子,这东西能当饭吃吗?”崔千钧瞥了楚越一眼,生气倒是不生气,但就是懊恼自己没有早一点发觉。
自两年前捡了他之后,崔千钧真的有尽到父亲之责,他叹了一口气,发愁道:“看着你这薄弱的身板……怎么不多吃点饭?”
牢骚发够了,崔千钧转眼又看向夏潇,语气不祥道:“有没有解药?”
夏潇点了点头,迟钝道:“有是有的,只不过比较麻烦……”
“别废话。”崔千钧没给夏潇好气,焦急道:“赶紧的。”
夏潇:“……”
我废话了吗?
本想反驳回去,但看着崔千钧两只手换着狠掐眉心,白皙如玉的眉头被他掐的潮红,夏潇终是于心不忍。
“我还没说呢!”夏潇瞥了崔千钧一眼,善意的提醒道:“崔大将军,你别掐了,瞅瞅你这火烧眉毛的样儿,真是……”
崔千钧:“……”
看着楚越这个样子,崔千钧坐立不安,他心想着到底是谁对他这么狠?
回想着那日在匪寨中的场景,听楚越说梅鹤控制他,原来是真的。
——既然如此,梅鹤死的也不冤。
他一会儿跺跺脚,一会儿打打拳的,气的夏潇手抖的不行,“我的大将军啊,你帮不上忙能不能出去凉快着,别在这捣乱行不行?”
看着夏潇手中的银针穿梭在楚越的皮肉间,崔千钧心如刀割,一时间竟忘记反驳,谨遵医嘱的出去凉快了。
车厢内只剩下夏潇和楚越两个人。
解开鹤红扉芷并非是难事,只是过程比较繁琐和麻烦。
夏潇能成为戍甲营的军医,还是很有一手的,他从来没把鹤红扉芷放在心上。
这毒不算是棘手,但人很棘手。
楚越浑身颤抖的厉害,额间的汗如同几日前的烟雨一样噼里啪啦往下砸。
他做噩梦了,梦到了两年前的那个雨天。
那天的雨下的很大,两位恩公在匪寨先后被梅鹤杀死,梅鹤第一次逼他吃下鹤红扉芷。
咽下鹤红扉芷那一刻,楚越的嗓子像是吞了石头一样。
他趴着走到恩公脚边,手上的油纸伞举在两位恩公头上,他的手抖的厉害,油纸伞歪歪扭扭的左摇右晃,梅鹤还在他旁边说些有的没的,让他回到京都当皇帝。
当个狗屁的皇帝,他只想和两位待他极好的恩公平平安安的过完一辈子。
他用手上的鹰风爪和梅鹤大战三百回合,梅鹤就像是遛狗一样,陪着他过家家。
不杀不伤,只是欺辱。
原本就自卑的楚越心头似火般膨胀,那是他第一次想杀人。
他想让梅鹤为两位恩公偿命。
但他自知不是梅鹤的对手,身体里还不知道被喂了什么毒药。
恰逢此时,戍甲营大将军崔千钧万里奔袭前来剿匪。
崔千钧眉目如画,在混沌大雨中踏出了一抹清冽,一身甲胄风光无限,只一眼,便定格了一生。
楚越从未见过如此貌美之人,也从未见过哪个征战沙场大将军的皮肤有崔千钧这么白。
如雪白的肤色在那身甲胄下显得格外耀眼。
梅鹤一看崔千钧来了,接着隐入烟雨中,不见了踪迹。
楚越还浑然不觉,他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崔千钧闪在烟雨中的桃花眼中。
在那个雨天,楚越没来由的心悸冲上脑海,他沉重的脚步也跟了上去。
“你可是戍甲营的大将军崔千钧?我想跟着你。”楚越走到崔千钧面前,原本纵马驰骋的崔千钧勒住缰绳。
马的前蹄悬空而起,崔千钧立于风中,化作楚越心目中的英雄。
这样一个纵横沙场的人物,面对身世不详的孩子,也会下了马温柔的摸摸他的头。
“孩子,跟着我很苦的。”
楚越坚定的看着蹲在自己身前的大英雄:“我不怕苦。”
“你受伤了?”
楚越下意识的躲闪,“我没事。”
崔千钧淡然一笑,映了晴光山色,随手从怀中掏出一块玉蓝锦帕,不紧不慢的给楚越包扎。
心细如发的崔大将军融化在瘦小且懵懂无知的楚越眸间,成了少年回忆的缩影。
“这样就好了。”
包扎完了之后,崔千钧打量着他,浑身骨瘦嶙峋的,长得还矮,看起来也就十二三岁。
“你父母呢?”崔千钧小声问。
楚越面如白纸:“都死了。”
“抱歉。”崔千钧摸了摸腰包:“这样吧,本将军给你一笔钱,让你活到加冠,到时候,你就可以自力更生了。”
“加冠?”彼时的楚越还不知道加冠是何年岁,他只知道日子过完一天是一天,“可我‘父母’说了,让我找崔大将军,他们说崔大将军最厉害了。”
崔千钧刚从京都出来,朝臣没给他好脸色,一路上听到谩骂声无数,头一次听到一个孩子这么夸他,顿时心花怒放。
但还是不忍心这个孩子跟着他吃苦,“孩子,外面有更广阔的天空,你出去看看吧!”
楚越不语,他低着头,从小就被人嫌弃,只有两位恩公将他拉扯大,他就是别人口中没爹没娘的野孩子,果然,长大了也没有人要他。
长大了,一点也不好。
楚越鼻子一酸,“砰”的一声,坐在了大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