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看似随意的攻击,却极快地缩小了范围。
这批护卫比之前那四人武功精进不知多少,双拳难敌四手,饶是姬宁武功不差,但他拖着一人,腹背受敌,处处受制。
眼看着可动范围越来越小,他当下思量一番后,提着翁泗破窗而出。
众护卫也随之追出,围成一个圈,将他二人包围了起来。
姬宁立在院内,神色坦然,目光不躲不避地看向为首的刘承贵,似乎丝毫不慌,
“刘大人,你当真能承担起戕杀皇亲,残害朝廷命官之责?”
刘承贵随之走出,先是仰天长笑了三声,而后道:
“你不过是个被贬至此的无用之人罢了,还自诩皇亲?再者,我杀了你?笑话!分明就是世子殿下身体娇贵,受不得北境这边气候,病死的。至于朝廷那边…”
他沉吟片刻,又徐徐笑开:“自有人为本官斡旋。不过,山高皇帝远,说不定,你的死讯都传不回京。哈哈哈哈哈!”
“那翁老呢?他若身死,其余官员必不会善罢甘休,你如何向他们交代?”
“交代?”他竖起食指,伸到面前,缓缓摇了摇,“我刘承贵才不需要交代!”
好似听姬宁这么说,他才想起来翁泗这个人一般,看向他,可惜道:
“翁老先生,当初我就叫你跟着我,我自会保你荣华富贵。可你不听啊,非要自谋生路,”
说罢又装模作样地长叹一声:“说起来,这张楚当年也曾听过你讲学,算的上你半个学生,要不然,你送他一程?”
随即便朝门外扬声吩咐道:“来人,把人…带进来吧!”
紧接着便有四人抬着———血糊了满面,已经辨不清五官的张楚进来,将人重重地放到地面上。
他只剩下出口的气,却还是强撑着起来行礼,极为艰难地喘息着看向翁泗,有些断断续续地道:
“先…生,抱…抱…抱…歉,琴生…给您丢脸了。”说完像是支撑不住,又垂下身子。
见此情景,翁泗快速从姬宁身后奔出,等姬宁要去拽他时已然来不及。
翁泗跪坐在这位曾有一面之缘的学生面前,看着他满身的伤无从下手,只双目含泪,一会儿愤恨地看着刘承贵,一会儿又低头去看伤痕累累的张楚。
根本止不住的摇头:是他不对,是他错了。他早知道刘承贵此人心思歹毒,手段残忍,不会放过他的。原本还期许他可以看在姬宁的身份上,饶恕张楚。
却不料……
“你究竟想要干什么?”姬宁忍不住道。
“我想干什么?”刘承贵沉思:他想扒了这少年年轻的面皮,拆掉这俱无时无刻都带给他屈辱感的身体。
他那一身的傲骨,浑然天成的世家气度,他所散发的矜贵气味,都让他无一不想摧毁。
于是他思忖半晌后笑道:“在你面前杀了他和他,”他先后指了指张楚和翁泗。
见二人也是同样仇恨地看着他,心下不免更加痛快:
“本官喜欢被人这样看着,感觉我无所不能。”
而后他又转头看向姬宁,眼里露出一丝贪婪:
“待他们都死了之后,我便将你割掉舌头,剥皮削骨,将你做成人彘,让你日日用充满畏惧的眼神看着我!”
中年人仿佛已经陷入自己的臆想之中,目光说不清的灼热。
在场的人皆是一阵恶寒,姬宁也正是此刻才彻底明白过来,为何当初翁老要特意警告他小心此人。
这人根本就是个……癫者!
刘承贵说完以后,又一挥手。
一人出列,赫然是昨日的那个府兵头子。
他杵刀而跪,低头道:
“大人。字据已画押,张楚…伏罪。”
“听见了么?世子殿下?听清楚了吗?伏罪了!!翁老?张——大人?哦,或许本官如今该称呼你为大-舅-兄?”刘承贵几乎掩不住眉眼之间的得色。
“哈哈哈哈哈哈,”仰躺在地上的张楚大笑起来,等他笑够了,他才僵硬地侧过头去看刘承贵,嘲讽道:
“我张楚自幼读圣贤书,习孔孟之道,为官十余载,自认清正廉洁,却不想,”
他摇了摇头,被血糊住的眼角有晶莹一闪而过:“有朝一日,被尔等这群小人构陷。你转告顾行远,终有一日,他会不得善终!你,你们都会死无全尸!”
而后缓缓转头,看向那府兵头目,讽刺地笑:“林正谨,我庆幸当初没把毓儿嫁给你,你如今所为,当真配不起她。”
那府兵头目不知愧疚还是怎么,至始至终深埋着头,并未言语。
最后,他将视线落在旁侧的翁泗脸上,他颤抖着举起自己那双被夹棍夹的血肉模糊的手,哽咽道:
“我没有…没有认罪。”
话说一半,便哽住,望着他无力地笑:“先生…”泪珠滚滚而下。
“我没有认罪,是他们…是他们…”
翁泗看着他,言辞恳切:“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我相信,我相信。”
我知道的,我知道你不曾认罪。
我相信的,我相信你不曾认罪。
张楚这时才似松了一口气,他看着天,仰面而泣:“先生,您说的北境有出路了,出路在哪呀?”
他直勾勾地望着黑沉的天际,再度侧头看向翁泗,眼角跟着滑落一滴泪,凄楚道:
“根本看不到!”
翁泗看着这个绝望的青年,不知该说些什么宽慰他,又或许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眼下已经是卯时,本该见明的天色,此时却暗得不能再暗,当真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征兆。
张楚余光带过姬宁,眼里的失望一览无遗,最终一字未言缓缓闭上眼睛。
姬宁听得怔住,呼吸一窒,想要上前扶他的手登时顿下,不知不觉中攥紧了手。
“当真是师生情深啊~~”刘承贵又开口了。
他挑眉看向姬宁,装作有礼地作了一揖:
“如何?世子殿下,这场戏尚能入眼否?”
见少年拧眉,他不免觉着更加兴起:
“看来世子殿下还不够尽兴?张楚,你说我会死无全尸,不若你也猜猜,你会是怎么个死法?”
说这话时,他仍是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少年的举动,生怕漏了一丝。
而此刻,面对自己的刻意挑衅,那名少年露出远超于他年龄的沉稳,从容得有些可怕:
“大夏以文武治国,陛下制法度,举贤能,重农耕,禁朋党,查贪腐。区区副总兵,竟敢公然使得七品官员屈打成招,刘大人着实胆大。难道这北境无人管的了你?又或者说,他们早已与大人同流合污?”
说完,平静地抬眸与之对视。
至始至终情绪未见半分起伏,言辞间更是丝毫未落下风。
刘承贵冷笑:
“他张楚不过一个小小七品知县,家中人又已经都死的差不多了。唯一的妹妹将会成为我的小妾,冠以我的姓,假以时日,谁还记得他一家老小?死了便就死了,我随意找个由头便可敷衍过去。何人又敢质疑于我?”
少年并未多言,只是眸中墨色愈浓了些。
“本官杀过的人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了。杀一介小知县,”刘承贵撇嘴,摇摇头,“着实算不上胆大。”
实际上他心里也在暗自思忖:老师回信中说若威胁到自身,可除之。
而此刻他看着台阶之下——不惊不怒的矜贵少年,心中危机感极盛。
少年处于如此境况下仍举态优雅,眉宇间始终沉静自如,那双清凌凌的眸子漆黑如墨,只墨色瞳仁里藏着隐隐的尖锐,正静静地看着他,那道身影,未弯半分。
而他特有的凌驾于旁人之上清正凛然的气度,冷峻不怒自威的眼神,都似在无声地嘲讽他。
神色冷下几分:此人不能留!
若留他在北境,长此以往,莫要说他还能不能像以前那般说一不二,怕是他以前好不容易积攒下的基业也会被逼着吐出来。
搞不好……
念及此,他朝身侧那黑衣老者使了个眼色。
老者会意,缓缓抽出身后的剑,上前。
转头又见张楚直剩一口气了,又下令道:
“拖出去杀,给他选个好死法,别脏了我这院子。”
那边有人来拖张楚下去,他一动不动,只两只眼珠子不时转动下,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果不出所料,与老者交手瞬间,姬宁便暗道不好。几下之后,老者的剑尖便压在少年细致的脖颈处,几乎瞬间就见了血。
翁泗踉跄着想走过来。
姬宁装作认命般地闭上了眼,手下则暗自握紧自己袖中的短匕:不行,还没到时候!他武功不如身后这人,需得等他松懈下来,一击致命!
自己还是大意了!不想刘承贵竟真有这么大的胆子!
他脖子上的剑已经越压越紧,千钧一发之际,一把黑色折扇不知从何处飞来,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黑衣老者的手中剑击落了去。
老者反应极快,脚下生风,以极快的速度回到刘承贵身旁,警觉地观望周围。
“副总兵大人莫要这么大火气。”一道声音由远及近。
“舟书。”姬宁攸地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