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南延在老班离开讲台后,收拾好手中的东西,目光下落。
姜晴写题的手停下,余光瞄见他起身的背影,她暗戳戳漫不经心地偏过身体后挪试图听到点什么。
有人的脚步声越来越靠近,陈衡没在意,直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耳边放下。
他睁开眼,顺着动静看过去,是一个淡蓝色的包装盒,尺寸不大。
抬眼,直起腰,看向送来东西的人,挑眉问道:“这是?”
林南延:“陈旭给你的。”
陈衡脸上的表情一滞,“陈、旭,”话语在口中研磨,带着莫名的情绪,“他还没走?”
林南延对他的变化没有发表任何看法,他平静极了:“在卫生间遇到的,后来人被一群保镖接走。”
“知道了,谢谢。”他的视线划过盒子落到眼前人身上。
“不用谢。”林南延应了一声转身。
姜晴看着男生回来淡定地落座,忙追问:“他就没说其他的了?”
她只隐隐约约听到一小部分,但看上去两个人都很平和,气氛很和谐。
林南延侧目:“你想他有什么反应?”
姜晴迷茫道:“这跟我想的不一样啊。”
都掐脖文学了,难道不该怒火冲天啪地把东西扔垃圾桶里,顺便警告林南延不要多管闲事地帮对方递东西吗?
这发展怎么这么正常,搞得她都觉得自己有点大题小做。
也是,现实中哪有那么多浓烈的爱和恨,都是艺术夸张罢了。
不等她想完,身后传来“咚”地一声。
姜晴下意识地回头看,天蓝色的包装完美地划过一道抛物线,最后直直地落到教室后面深蓝色的垃圾桶内,桶身都被砸得摇摇晃晃的。
姜晴:......
原来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故事展开啊。
她愣神间正对上陈衡转头不经意看过来的视线。
姜晴紧急刹车,飞速转身,拿起一只笔开始在题目上勾勾划划,假装自己沉迷学习无法自拔。
林南延看着姜晴一系列的假动作,他问:“你很好奇?”
姜晴小声叭叭:“是有那么一点好奇,但是人家两兄弟之间的私事我不好过问啦。”
谁见了能不好奇?她的八卦心比起别人来说已经很小了好吧。
林南延听着,唇角却不由牵起一抹弧度。
对于姜姜来说,只有朋友之间才会在意该不该问,能不能问,设置的隐私界限非常清晰。
反之,越亲密的人她反而会越直白地探究她想要知道的答案。越亲近,才会越想问。
起码现在来看,姜姜只把陈衡当朋友。
???姜晴疑惑地看着林南延莫名其妙地冒出来的好心情:“你笑什么?”
林南延瞬间恢复正常,拉平唇线,反问:“我笑了吗?”
“对,”姜晴肯定地点头,她绝对没看错,她是不会怀疑自己视力的。
林南延为什么要在她说完那句话后露出迷之微笑,况且,她那句话有什么好笑的,她说,“我看到了。”
林南延:“放学我陪你去眼镜店逛逛吧。”
姜晴:呵呵,该死的嘴巴抹了毒的林大狗。
她冷笑:“闭上你的小嘴巴,ok?”
林南延识趣地闭嘴。
安静了没一会儿,他把批改后的试卷放到姜晴眼前,“你基础的化学公式标错了,这里,要配平,加上H2O...”
姜晴探着脑袋,耳边嗡嗡地,她窝窝囊囊地听着,时不时记个笔记。
阳光从巨大的玻璃窗外照射过来,照在了两人专心的侧脸上,也照在了教室最后一角,那里有一张单独放置的课桌。
侧光从男生鼻梁处穿透而过,晕出暖黄的光温,在另一侧倒影出一片挺拔的阴影,于光影处勾勒出优越的骨相。
一头黑发被照耀成了金灿灿的颜色,只是画面中的主人视线没有焦点,漫无目的,最后虚虚落在角落的垃圾桶上。
陈衡没有拆开包装看,因为他早已知道了里面装着什么。
左不过是模型、手办、杂志这些没用的东西。
陈旭也只会送他这些了。
贴着裤带的手机不断振动,提醒他有人找,他回神点开。
【小衡,你在新学校过得怎么样?我联系过你们老师了,她答应我会好好照顾你的,你在那里好好的,不要欺负别人也不要自己受委屈,我们家交了钱的,挺直腰杆来,别怕事也别惹事。】
【你一直都不联系家里,爸爸妈妈都担心你,妈妈给你的账户转了一笔生活费,你要按时吃饭,自己照顾好自己。】
【虽然不知道你的叛逆期什么时候过去,但是小衡,爸爸妈妈和哥哥都很爱你,小旭他...他很想你。】
陈衡看着手机中发来的一条条短信,睫毛垂下,安静地遮住他所有的情绪。
指尖敲下一行行字又一字字删除,良久,他按灭手机。
陈衡合上眼,影子被日光拉得长长的。
自从发出短信后钱莹就心不在焉地工作着,她时不时地点开手机察看。
一旁的助手小心翼翼地看着头顶的大boss闭目不住地揉眉心,察觉到手机有点动静就飞快点开,然后又随手丢回原位。
尽管老板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漏出来,但助手还是能从她急切的动静中看出点什么。
她是钱莹的贴身秘书,跟了她八年了,日久天长,对老板现在的状况不至于一无所知。
要说她们老板,事业有成,夫妻和谐,家庭幸福,就没有哪个人不羡慕的。
当然,这是以前她眼中的老板。
后来,她才发现,老板也是凡夫俗子一个,哪有人处处都如意的。
大家都有烦恼,或多或少罢了。
要说最让她们老板头痛的,还得是老板那个小儿子。
她上岗的前几年,情况还不怎么明显,直到最近,可能是孩子年纪大了,叛逆期也到了,愈演愈烈,轰轰烈烈地停不下来。
打架、逃学、霸凌,只她没想过的,就没有那孩子不做的。
一个学生做到让每个老师提到都摇头的地步也不容易了,她见过太多次开着会的老板因为一个学校电话急匆匆地加快进度开完会立刻往学校赶,赶着去为小儿子擦屁股。
私底下大家都在传,老板家里有两个儿子,大的那个乖巧听话,学习也好,小的那个处处惹是生非,混成了小流氓,堪称两个极端,也不知道同一个爹妈生的,怎么会差距这么大。
后来她听说,那孩子被学校劝着转学了。
应该有好几天都没惹祸了,她都以为那孩子叛逆期过去了,没想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肯定是又闯祸了,不然老板也不至于这么焦虑。
助手在心里暗地里摇头,要她说,熊孩子不听话了打一顿,再不听话再打一顿,她就不信,性子还拗不过来。
不过老板的家事,她们这些打工人可没有什么置喙的余地,反正跟她也没啥关系,她将之抛在脑后,眼观鼻鼻观心地整理着手中的报表,她还是操心操心自己一个月转多少钱吧。
手机嗡鸣声响起打破了室内平静,钱莹立刻抛下手中文件。
【知道了】
她怔怔地看着那冰冷的三个字,心底涌出的除了无力还是无力。
她至今都不知道她的小儿子到底怎么了。
一夜之间,那个温和偶尔跳脱的小衡就变了个模样,他叛逆地不再好好说话,拒绝家人的靠近。
他学会了打架,学会了喝酒,学会了吊儿郎当地夜不归宿。
钱莹第一次见他穿着满身骷髅头,挑染着墨绿发色,步履蹒跚满身酒气地半夜翻窗回家的时候,她是真的觉得天崩地裂。
她觉得孩子只是一时走错了路,然后她开始自学心理学,试图用最温和的手段陪伴儿子度过成长阵痛。
一切都会好的,钱莹一直这样对自己说。
一切都会好的,她一直都在安慰自己。
直到有一天老师给她打电话,说她儿子在学校霸凌一个小女孩。
“陈衡放学带着一群小混混围堵女生,我们赶到的时候那女生浑身是伤,害怕得都说不出话来,请您过来一趟。”
钱莹听着这荒谬的话觉得自己始终在梦里。
她儿子?陈衡?霸凌?女生?
每一个字她都认识,连起来却让她恍惚置身在噩梦中,无法醒来。
她艰难地张口,再三确认:“老师,您说的是...是陈衡吗?”
对方绝对的肯定姿态轻易打破了她的幻想。
那是她第一次顾不上公司的工作安排,什么文件,什么会议,通通都抛在了脑后,她以最快的速度赶去学校。
学校长廊里,陈衡单腿倚靠在栏杆上,脸上带着血,依旧是一副漫不经心懒懒散散快无聊地要睡着了的样子,看到她过来,目光也仅是一顿随后就移开了视线。
钱莹见到他脸上的血痕被吓了一跳,连忙上前上下察看,看到儿子没受伤之后她才松了一口气。
老师在叙述前因后果,揭示陈衡的罪行,她全程安静地听着。
到最后,钱莹看着陈衡,只问了一个问题:“老师说的是事实吗?”
她定定地看着他:“只要你说,不管什么,我都信你。”
陈衡看着她,在老师不赞同的目光中,在她隐含期盼的视线中,他笑了:“是我做的。”
钱莹眼前一黑,她浑身气得发抖,理智的弦倏然断裂,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抬起手狠狠给了陈衡一巴掌。
“陈衡,我就是这样教你的?”
“一个女孩,你怎么也能下得了手!”
陈衡被打偏了脸,他满不在乎地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看着她,轻飘飘地说:“对不起,妈妈。”
“你!”钱莹凝视着他那遗传至自己的眼尾微翘的眼睛,笑时含情,不笑时带着凌厉。两双相似的眼睛对上,她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指着他说不出话来。
那一天在钱莹回忆起来,是极其混乱的一天。
也就是在那个时刻,她深切地意识到——
她的小儿子,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