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芳姨,她的人生没有变好啊。”
“死掉的那个个人应该是我,没有我,她的人生才会变好,她才不会被那个地方困住。”
林漾声线颤抖,喉头哽咽,悲伤的情绪像沼泽中的淤泥渗透她的身体,让她快要换不过气来。
她紧紧咬住下唇,极力稳定情绪,因为她其实连哭的资格都没有。
林漾七岁前的日子对她和她母亲来说都是地狱,她的父亲余锋暴力、冷漠,唯利是图,只要有钱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从林漾记事起她就成了余锋的赚钱工具。
她的母亲是个软弱的女人,虽然心疼林漾,但也什么都做不了,她的家人告诉让她这辈子都不要回去找他们,她孤立无援。
她母亲唯一能做的就是确保家里暴力的拳头不会落到林漾身上,每当林漾哭着跟她说她想离开这里的时候,她母亲就会想要是像之前一样把林漾也送走就好了。
林漾母亲一直忍耐着,她嫁到那个家,发生什么都是她的命,所以她不反抗。
可林漾不一样,她的出生不是她选择的命运。她以为林漾长大后一切就会不一样了。
可后来余锋居然打算用三万元把林漾卖给一个大她好几轮的老男人。
这时林漾母亲才发现那个男人不会放过她,更不会放过林漾。
林漾的母亲没有办法,只能联系一个断交了很多年的阿玲,万幸阿玲回应了。
一天她们趁着发生了大乱逃了出来,一路坐火车、睡路边东躲西藏赶到了橘子湾。
但天不遂人愿,余锋发现了她和阿玲的书信抓到了她们。
她们和余锋在一间荒屋里发生了争执,林漾母亲失手捅死了余锋。
余超让她们血债血偿,于是林漾母亲决定自首,把她托付给了阿玲。
阿芳告诉林漾,林漾的母亲是被法院判处的死刑,和她无关。
可怎么会无关呢。
如果不是因为林漾,她也许还好好活着,不会因为余锋那种人断送自己的生命。
“不是这样的林林。”阿芳抬手轻拍林漾的肩膀,柔声说,“如果不是有你陪着……她、她可能早就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她的生活不是因为你变苦的,恰恰相反,因为你陪着她,她才相信明天会来。”
“其实她不是没想逃过,但她想到的唯一方法就是死,只有死才可以离开那个地方。”
“但是、但是你那时候这么小。”阿芳抬手在胸口齐高的位置比了比,笑道,“就这么小,还没我坐着高。”
“你就哭着叫她不要死,话还说不利索就一个人跑到诊所把人家大夫拉了过来。你说'妈妈、妈妈你别睡,我知道哪里有海了,我带你去看大海,你快醒来,快醒来我带你去看大海好不好。'”
“后来她真的醒了过来,后来、后来你真的做到了,你带她离开了那里,带她去看了她从没看过的海。”
“她虽然死了,但也终于离开了那个地方。”
“你们在说什么?”阿汤不知从哪跳出来,一下子挂她俩身上,“你们要去哪儿玩?”
“没有要去玩。”阿芳说,“我们在说为了保护爱的人受一点伤,值不值得。”
“当然值得啊!”
“你又知道了。”林漾苦笑着揉了揉阿汤的脑袋。
“当然~为了爱的人受点伤,不是牺牲,是勇敢的表现。”阿汤扯开衣领,她的锁骨上蜿蜒着一条粗大扭曲的伤疤,“看我就有一个勋章。”
“我小时候也做错过事情。”说起这件事,阿汤有些丧气,“小时候我最好的朋友告诉了我一个秘密,那件事她谁都没有告诉只告诉了我。”
“可我却跟别人讲了,害她的秘密被别人知道,害她受了伤。”
“之后她生我气再也不理我了,不过还好。”阿汤想到一些事笑了起来,“最后我还保护了她,跟她道了歉。”
“可有人不止为了我受伤。”林漾说,“不是道了歉就好了的。”
“没关系啊,只要诚心道歉就好,爱你的人一定知道你也爱她,她不会怪你的。”
阿汤抱住林漾拍了拍她的背,小大人模样似的安慰她,“我想我的朋友已经不生我气了吧!”
“看吧,就连阿汤也知道这个道理。”
芳姨被阿汤的孩子气逗笑。
“所以相信芳姨,你要好好的。”
“只要你好好的,你妈妈所做的一切就都是值得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芳姨沉淀着岁月痕迹的温柔眼眸中,仿佛蕴含着无尽的力量,只一眼林漾的心头便变得温热,湿了眼眶。
林漾缓缓扯出一个笑,她想自己的表情一定比哭还难看。
“我会试着相信的。”
“真的哦,你好了哦?”阿汤闻言放开林漾,两眼发光,“那你给姑姑买个书包好不好?”
林漾一时没反应过来,“书包?”
“对啊,我同学他们现在都背小马宝莉诶,长发公主什么的已经过时了。”
“禁止攀比。”
林漾一个毛栗崩在阿汤脑门。
“嗷!嘶~”阿汤揉了揉脑门,“才不是攀比,这叫与时俱进!”
“给我买嘛给我买嘛~”
“去换衣服。”
“嗯?”
“看在你这么勇敢的份上,一会带你去逛街。”
“吼吼!”阿汤兴奋地冲回屋里,“侄女你最好了!新书包我背一天,第二天换你背。”
“谁要背啊,我才不像你个小学生……”林漾朝阿汤笑道,想了想又问,“芳姨,你认识我妈妈吗?怎么对她的事那么清楚。”
“当然认识,我跟她从小就很要好。”芳姨似乎想到什么,浅笑着,“虽然她把你交给阿玲带,但我才是最了解她的人。”
“所以你相信我,你妈妈一定很开心你长这么大了。”
“那芳姨你有我妈的照片或者别的什么吗?”林漾失落地垂下眼眸,“有关我妈的事我都不记得了。”
“她不爱拍照,没留下照片,不过我倒是可以给你讲讲她的事。”
林漾眼前一亮。
“林林想从哪儿开始听。”
林漾抿唇沉思半晌,“我想知道我妈的家里人是什么样的。”
“这个啊,你外公外婆都是很善良的人家,是远近闻名的好人。”
“善良吗?善良的话为什么要把我妈嫁给余锋。”林漾说,“说到底,他们根本不在乎我妈的死活。”
“不是的……”芳姨急忙解释,“是那时候你妈妈做了件出格的事,可你外公外婆他们都是很传统的人家,没有办法。”
“我妈做了什么?”
林漾直觉里她妈妈是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的,毕竟芳姨也说了,妈妈连反抗的想法都没有,唯一想到的就是用死亡来逃避。
“她……爱上了一个女人。”
芳姨垂下眸子,声音悄然低了下去,身子缩了缩,整个人都小了一圈。
“那个女人是阿玲,对吗?”林漾语气笃定。
芳姨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静坐无言,沉默了一会儿,林漾又问。
“芳姨你也觉得这是错的吗?”
“我不觉得,只是她们不该在那时候相爱,那注定是没有结果的。”
说着,芳姨扬起羡靥的笑容看向林漾,远处橘子湾的碧波倒影在她温润的眼眸中熠熠生光。
“如果她们生在这个时代,也许就能光明正大地互相陪伴,走过人生每一段旅程了。”
林漾能懂芳姨眼里的光,想到芳姨和阿玲成天呆在一块,林漾心下软了一块,微微歪了脑袋贴着芳姨的胳膊。
“芳姨,其实我和我妈妈一样,喜欢的人是女生。”
“是吉光那姑娘吗。”芳姨笑道,“你们两个的个性实在是南辕北辙,我不敢想象你们在一起的样子,不过有这么可爱的姑娘陪着你也不错。”
“不是的,她根本不懂这些。”
“怎么会呢?她看起来也很喜欢你,会不会是你没有说清楚?”
林漾苦笑着摇了摇头,“没必要了。”
想起吉光成天小林小林地叫自己,林漾心中顿时涌现一抹酸涩,她有些分不清吉光叫的人到底是林漾,还是余晓林了。
或许她从始至终都是余晓林,对吉光来说会更好。
“也许你应该问问她。”
芳姨轻轻拍了拍林漾的脑袋,笑意轻扬,望着那抹欢快的身影低声说,“你喜欢的人来了。”
在芳姨的盛情邀请下,刚从镇子外回来的吉光笑着跑了过来。
可林漾旁边就有个石凳,吉光却绕了一圈,坐在了芳姨的另一边,这让芳姨清楚两人必定是闹矛盾了。
见两人坐着不说话,别扭得紧,芳姨便问她们要不要听林漾妈妈和阿玲的恋爱故事。
“诶,玲姨不是和芳姨在一起吗?”吉光恍然大悟,“哦!原来芳姨是小林妈妈!”
芳姨笑着摸了摸吉光的脑袋,说,“她们啊是在一家工厂认识的,那时候……”
那时候林漾妈妈十六岁,家里供不了她上学,她就去外地的一个纺织厂打工,她性子温吞,不怎么和人来往。
一个月后到了发薪水的日子,会计扣了她快一半的工钱,说扣的是住宿费和伙食费,但最初进厂时老板说好的包食宿,她据理力争过,但会计吃定了她软弱的性子,料定她不敢闹大,就是不给钱。
恰巧那时阿玲也来领工钱,见状二话不说将会计臭骂一顿,直接翻出会计裤口袋里的钱拿给她,又把这件事闹到老板面前。
好几个工友站出来说他们的工钱也被会计用同样的手段骗过,不过会计是个欺软怕硬的,骗的人都是些会打碎牙往肚里咽的,因此一直没被发现。
经阿玲这么一闹,会计还了工友的钱后就被开除了。
而林漾妈妈也结识了阿玲,恰逢那时阿玲的宿舍有个女工友辞职搬走了,阿玲怕她再被欺负,就让她搬了过来。
后来的日子,林漾妈妈也有了说得上话的人,两人一起上下工,对方有个头疼脑热的都会不留余力地照顾,逢年过节也约着一同去看电影逛街,渐渐地她们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谁也说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的感情就变了,她们谁都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但恋人该做的事已经融进了她们的日常。
再后来,阿玲以妻子的名义将林漾妈妈带回家,外婆没有反对,她希望她们开心。
但林漾妈妈没有顶住家里的压力,她抛弃了和阿玲的诺言,成年后便在家里人的安排下结了婚,和阿玲断了联系。
十多年过去了,她们才终于又联系上了。
“这就是她们俩的故事。”芳姨说。
故事说完,林漾暗自思衬,阿汤换好了衣服,芳姨却累了,于是变成了林漾和吉光带阿汤去逛商场。
在财力的支持下,她们给阿汤买了两个她喜欢的款式,又买了些她喜欢的玩偶手办,吃了顿好吃的。
回到橘子湾后,阿汤宛如一匹脱缰野马,迅速冲回了家。
姚阿婆的房子离镇口很近,吉光却走出了很远。
“不用送了,我自己回去就好。”林漾停下说。
吉光在前方停下,静默了一会儿。
“小林,我知道你现在也许有很多事情要考虑,顾不了别的事。”
“所以我不会打扰你。”吉光回头,灿烂地笑着,“我会等你。”
瞬间,林漾的眼眶红了起来,原来吉光没有不理她。
“吉光,没有人告诉你永远不要等别人吗?”林漾还是说,“不要等我,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不值得你等待。”
“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不是吗?”
“就算不在一个世界,我也会认得小林。”
“所以小林我会等你。但我不会永远站在原地,小林你想清楚的那一天,就要自己来找我了。”
“要记得来找我哦。”
吉光朝林漾摆摆手,与她插肩而过。
朋友......
可我爱你啊。
林漾不禁转身望向吉光逐渐变小的的身影,直至路灯熄灭。
第二天,许久联系不上林漾的越梨找上门来,跟她抱怨了一通阿曾。
“我们做朋友不好吗?她干嘛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