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宽阔,林漾本想无视冯牧直接走回班里,可谁知他却撞了上来。
“还以为你们又来告老师,怎么这次不告了?”
林漾缓缓停下脚步,微微拧起眉毛,像是看到什么令人费解的东西。
“神经?”
“你不想知道沈嘉文今年为什么不申请补助吗?”
冯牧稍微放大了音量。
这句话成功激起了林漾的好奇心,让她停下了脚步。
“你知道?”
冯牧勾起嘴角,缓缓靠近林漾,轻声说。
“穷人为什么会一直穷下去?因为你们的眼力只局限在眼前的利益。”
“少高高在上说这种话,你不过是个好命的压迫者二代。”
“你不信吗?你以为沈嘉文为什么肯跟我交换那张申请表,放弃补助。”
冯牧错开目光看向林漾,他那冰冷而带有诱惑性的目光,让他看起来像是某种狡猾阴冷的蛇类,尽管他的表情十分内敛平静,但仔细看看依旧能看出他的眉梢里都透露着上位者的高傲自满。
“当然是因为她从我这里拿到的更多。”
林漾长睫倏地一抬,一错不错对上冯牧戏谑的目光时,她知道,他没说谎。
可阿文为什么宁肯要他的钱,也不要她们帮助她。
“你呢?”
“什么?”
冯牧不解林漾为何突然发问。
“作为富人的你为什么总喜欢搞这种小动作。”
和冯牧同班这么久,说没交集是不可能的,到现在林漾都记得他当双面人,两边挑拨之前班上一对情侣的关系,在他们吵架时明里调和实则拱火,在他们越吵越凶的时候,在一旁看好戏的样子。
“我来猜猜,你生活优渥、父母的工作大部分人都羡慕不来,大多数情况下你想要什么就是能得到什么。”
“你缺什么呢?”林漾故作思考,一针见血,“是爱吧。”
“昨天你爸妈来学校,我看见你笑了,物质上什么都不缺的你,唯独缺父母的爱吧。”林漾讽刺道,“得到他们的关注,很开心?”
冯牧牙龈都快咬碎了,却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只是这笑容看起来随时会吃人。
“呵呵爱这东西先不说我缺不缺。”冯牧想到什么眼神一变,勾勾唇角,“就算缺,我也能用钱买来。”
“不过你缺的,只能烧纸钱日思夜想祈祷他们梦里来见你吧呵呵。”
林漾心头一沉,觉得冯牧说的话似乎有些不对劲,他怎么知道……
冯牧和林漾对视,眼里尽是挑衅,他一字一顿。
“哦~不好意思,也许你并不想见你那个杀人犯母亲。”
哦~不好意思……
哦~
铮的一声,林漾脑子里的弦瞬间崩断。
「砰」
“唔……”
电光火石间,林漾犹如离弦的利箭猛地冲破空气,击中暗自得意的冯牧。
她将他用力压在地上,崩断了的神经令她丧失理智,她听不见、也看不见,脑子里一点思绪也没有,只在愤怒的本能驱使下不断扬起拳头,又狠狠砸下。
没有人,没有人可以这么说我妈妈!
我妈妈不是杀人犯!她不是!
她只是在正当防卫,只是为了保护我!错的人明明就是他!是他们!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受害者一旦开始反抗就变得有罪?!
明明该死的人是他!他那种人本来就该死!凭什么我妈要为了那种人偿命?!凭什么!
“林漾……”
“林漾……”
耳边模糊传来许多声音,林漾全都无暇顾及。
她全张的黑色瞳仁仿佛无边无际的黑洞,不断将她拖向深渊,拖向那个鲜血淋漓的异乡清晨。
这么多年过去,“余锋”还是一点没有变,永远那么冷血、自私暴力、没有人性……
不,或许有一点变了,变得更加惹人讨厌。
像是想证明什么似的,即使身体早已经因暴怒而脱力,每一处神经和器官都因见到“余锋”而颤抖痉挛,林漾依旧咬紧牙关吃力地挥起拳头。
怎么做了这种事还笑得出来?怎么都已经被我打得还不了手还笑得出来?
你觉得你赢了是吗?看我们就算逃出了那个地方,却还是要为你的死陪葬很高兴是吗?
我告诉你你没有赢!你没有!我们从没有一天被你驯服!
林漾拉开横在她和“余锋”之间的手。
我要、我要一个人做这件事才行……这样妈妈就不用自首,不用给那个人偿命了。
你该死、你该死……
在饮水机前等了两分钟,发现热水温度上升到八十五就停止加热的付春泽意识到饮水机坏了,于是佛系地艹了一遍饮水机,随后下楼等水。
谁知水打到一半,就看到对面楼梯风风火火赶上来一群同学。
“小莹你们上去干嘛?”
“我也不知道,说是有大事,你也快上来吧!”
不是?有紧急通知?
好奇心驱使她盖都没拧紧就立马跑上楼,结果就是一群人围在走廊看戏,听起来似乎是有人在打架斗殴,阵仗还挺大。
这种惊天大八卦的她当然不能错过,嘘着声就挤了进去。
刚进去她就傻眼了。
不儿,林儿,我就打个水的功夫!
眼前这个摁着冯牧在地上打的不是林漾是谁?
冯牧满脸鲜血,眼看着进气都没出气多,再打下去,可真的要死人的!
“喂林漾别打了!别打了!再打下去老师要来了!”
付春泽扔下水瓶冲过去拦腰抱住林漾,凭借那一点惯性,林漾的拳头好歹是离开了冯牧的身体。
可是林漾你怎么就这么执着呢?力气比牛还大,还有新加入的这位!停手哇!
“不是浩子你也来捣什么乱啊?过来帮我拉住林漾啊!”
“哦、哦……”
“停手!都给我停手!”
看到冯牧的惨状,介入的老师忍不住道吸一口凉气。
后来来的不止是这层楼的任课老师,就连教导处的主任也跟在后头。
“发生什么了?是谁打的人?”
周围的同学七嘴八舌说着,但没一个人知道完整经过,只知道林漾单方面殴打冯牧。
教导主任黑着脸让几位老师抬弹夹把冯牧送去医务室,命令林漾到教导处解释。
“完了完了……”
付春泽一个头两个大,抬起脚朝林漾走去。
“阿梨还在等你。”林漾突然说。
“对哦,那你们先去吧,我去给阿梨送完纸再去教导处找你们。”
下课铃声响起,人群渐渐散开,隔着影影憧憧的人群,林漾望见了那张逐渐麻木的脸庞。
两人相视无言。
林漾抬起脚步下楼,朝教学楼和办公楼之间的连廊走去,她的身体残留着经受巨大爆发后的冲击,令她踩下的每一级阶梯都那么虚无,好似踩在绵软的云上。
“小心!”
突然,踩空阶梯的林漾重心不稳身子猛地朝前飞去,紧急中林漾迅速抓住楼梯扶手,同时沈嘉文眼疾手快拉住了她。
拉扯的痛感从她掌心蔓延,一路撕扯到她的肩头,仿佛就要脱臼,但这些痛楚,都不及手腕上的温度来得刺痛。
林漾眼眸微动,挣开了沈嘉文的手,动作很轻,轻到沈嘉文丝毫没有发觉她的异样。
恰巧这时骆宇浩越过了两人,林漾伸手抓住他的后衣领子。
“浩子你回去,这件事跟你没关系。”
“谁说跟我没关系?他脸上的血不是我戳的?”
骆宇浩完全不听林漾的话,一溜烟朝办公楼的方向跑没影了。
沈嘉文默默跟在林漾身后,直到踏上两栋楼之间的连廊,她终于忍不住开口。
“我说了没必要,你为什么非要去找他。”沈嘉文语气麻木。
林漾停下脚步,久久没有回应,望着她摇摇欲坠的背影,沈嘉文纠结地抬起手。
“我也不知道。”林漾回过头与沈嘉文对视一瞬,又垂眸自嘲地笑了,“想着你能开心点吧。”
“只不过我没想到就算你拿着我的痛苦去跟别人取乐也不开心。”
有关自己的过去,林漾从没跟任何人说过,除了沈嘉文。
闻言沈嘉文手停在半空,脸色瞬间煞白。
林漾口不择言拿话去讽刺沈嘉文,可她一点也不希望那是真的,不希望真的是沈嘉文揭开她的伤疤邀请别人来看,哪怕她有一丝迟疑,林漾都可以说服自己是冯牧自己查到的。
可沈嘉文听到这句话时的第一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震惊、慌乱、害怕,唯独没有疑惑、犹豫。
“沈嘉文你要怎样才能开心啊,能告诉我吗?”
双眸涌上泪水,模糊了视线,这是多年后林漾再一次体会到心痛到窒息的感觉,即使千万次的解离都没有令她这么难受过,原来交朋友依旧是这么令人痛苦的事吗。
“我猜得好累啊。”
“算了算了……我真是多管闲事,自恋过头。”林漾红着眼兀自笑起来,“你根本不需要我对吧,也许你宁愿和冯牧谈心也不愿意和我说。”
“不是这样的!林漾你听我说……”
沈嘉文忙不迭迈开脚步想要留下林漾,可看到林漾决绝地回过头大步离去时,她明白说什么都晚了。
为什么。
为什么事情变成了这个样子……
“阿文你站着干嘛?老林让你在这儿等我们啊,真贴心,走走走咱去给老林撑腰。”
付春泽与越梨大步走来,一左一右挽起沈嘉文的手臂,灿烂地朝林漾飞奔而去。
“诶老林你等等我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