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仁方家里的地和胡红基家的地挨着,地头上有一口井,井周围留了一块公共自留地。两户人家都想占便宜,争着抢这一点点自留地,没几年就快占满了。秋耕的时候,赖香拿出锄头又想去抢占最后那一块,但那块已经被杨二巧插上了杆子。
赖香一把撩开杆子,骂道:“插个杆子就成你的了,想啥呢,要能行的话俺到处去插!”
等她刨完了,杨二巧背着锄头走了过来,看见赖香占了她的地,气不打一处来,指着赖香的鼻子骂道:“哼,怪不得叫赖香,你还真是赖啊,老娘占好地你也敢抢!”
两个妇女都是村里不好惹的主儿,扯着嗓子开骂起来,一直从地里骂到村里,在老德高家门前拉开了架势不走了。穆德高家是个老宅子,四合院,阔气得很,是以前稍有名气的大宅门。
两人叉着腰,比在地里骂得更欢,聚的人越多越来劲,吐沫星子横飞,谁也不让谁。一群妇女在旁边劝着架,有劝赖香的,有劝二巧的,也有边劝边浇油的。
“不要脸,占我们家的地,我明明插上杆子了,还给我拔掉,这皮赖到家了!”
何嫦娥笑着劝道:“两家人以前关系也不差,为了点地何必吵成这样呢,再说新哲和俊男还好着哩!”
赖香一脸不屑地指了指德第家的大门说:“瞧,这两块木头是什么知道么,这是门当!俺们家新哲出息着呢,要考大学哩,要找媳妇也得找和他差不多哩,泥巴腿子可配不上俺家新哲!”
“我呸你八辈子祖宗,俺们家俊男才看不上你家哩,等着打光棍去吧你们!”杨二巧气急败坏地说。
“哼,好笑哩,打光棍俺们家也是有男人的,不像你们,一大家子都是绝户!”赖香这话一出,吓得街上的人不知如何是好。
在农村,骂人绝户是最恶毒的话,特别是对只生女儿的人家。老德第家二个儿子,仁方生了俩女儿,仁元没找成人,他们家一个后辈儿也没有,最忌讳别人揭这种伤疤。
正巧老德第闻声从屋门走出来,听到赖香这句话,嘴角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来,头一直在点,双脚也不住地抖,不一会儿,竟口吐白沫子,挺挺地倒地上了。
“爹,爹,你这是咋了么!”仁方见状,赶紧跑了过来,慌慌张张地扶起老德第。
众人慌了神,有的去请村里的大夫,有的帮忙去抬老德第,张阿三倒懂一些,上去掐了掐老德第的人中,但效果也没多大,只能招呼着把他抬到家里的铺上。
在众人忙着的时候,赖香知道闯祸了,吓得赶紧跑到家里去了。
村里的大夫钟茂田来了,背着药箱,一路小跑,老德高闻讯也从家里赶了过来。钟茂田号了一下老德第的脉,又翻了下他的眼皮子。
“钟大夫,俺爹咋了?”仁方和仁元都候在床边问道。
钟大夫叹了口气,“哎,看样子像出血中风,俺先给他扎一针,不过也就这三两天了,还是准备后事吧!”
钟茂田拿出医药箱,给老德第扎了一针。见他缓缓睁开了眼,老德高摸着他的手说:“老四啊,三哥还没走哩,你咋能走哥前面哩,德天和德厚走的时候俺不心疼,他们是哥,你说你怎么能走俺前头哩,你比俺小四岁哩!”说着,不停地抹着眼泪。
“哥,哥,俺是绝户哩,俺是不是没行过好啊,老天爷为啥这样对俺哩,让别人戳脊梁骨,俺怎么就没后哩,俺怎么就……”一口气没喘上来,眼珠子瞪得大大的,嘴巴不停地呼气,鼻子也不进气,没几秒,身体就僵那里了。
“爹,爹,……”仁方和仁元一边哭着,一边抄起家伙,朝赖香家跑去,吓得赖香一家早就锁上门了。仁元一大锄头砸烂赖香家的门,把院子的东西捣个稀巴烂。
正准备要去砸他们家的堂屋门,老仁忠带着人急急忙忙地跑过来。仁忠抓着仁元的手说:“你俩赶紧给我住手,你们这是闯宅子,是犯法哩,你知道不!”
“大哥,你姓穆还是姓胡哩,俺爹都被这娘们儿气死了,你让俺们怎么咽得下这口气!!”仁方气得红着眼睛说,但手里的家伙已然停下了。
“他也是俺亲四叔,俺咋不心疼哩,可你们不能犯法么,你们再砸他们的堂屋门,打了他们的人,派出所把你们俩抓了,谁给你爹发丧哩,谁给你爹摔火盆哩!!”仁忠眼里也掉了泪,但仍然劝说道。
旁人见了,赶紧夺下两人手中的家伙,扶着他俩踉跄着回家了。
杨二巧在家里不停地忙活着,见了俊思还在转悠,骂道:“小熊妮子,你老爷都死了,还不知道过来帮帮忙,你俊男姐哩,死哪里去了?”
“她去哪里,俺哪知道,你问她自己去哩!”俊思犟着说。
“俺咋得问她哩,俺就是要找她哩!你不知道就算了,还在这里瞎添乱子!”杨二巧手里的扫帚转过把来就往俊思身上抽。
“俺知道,俺知道,一大早新哲哥骑洋车带着俊男姐进城哩,还说回来给俺带糖吃哩!”俊峰说道,估计也是怕俊思挨揍,赶紧帮她解围。
院子里已经是挤满了小孩,跟在大人后面屁颠颠的,帮不上什么忙,净碍事儿。听俊峰这么一说,俊容赶紧拉住他,瞪了他一眼,小声叮道:“你咋说的哩,他们俩家闹架哩,看俊男姐回来不揍你!”
“对,对,狗腿子,喜欢告密!”仁信家的俊明扒着眼皮说。
俊峰上前抱住他就摔起来,“你才是狗腿子,你们全家都是狗腿子!”两人在地上扭打着。
俊容赶紧上前抱住俊明,明着是劝架,但还是让俊峰抓住机会呼了他一个大巴掌。
一阵鬼哭狼嚎的叫声,杨二巧没闲工夫搭理他们这群熊孩子们,竟直接朝乡里派出所去了。
派出所里,两个民警坐在桌子前,一个拿着笔,另一个问:“你是来报案,还是怎么回事?”
“有人拐俺家闺女,杜新哲把俺家闺女俊男骗城里去了,跟他爹娘一样,花言巧语,耍流氓!”杨二巧一边装着哭起来,一边骂咧咧地说。
两个民警不敢做主,赶紧把所长和副所长叫过来。那时,全国正值严打期间,流氓犯罪绝不容忍。派出所高度重视,所长黄一虎又向杨二巧核实了一遍,见她能把户口本都对得起来,不像是在撒谎,马上吩咐两名民警去白石西村口,等杜新哲回来马上抓人。
副所长李长庚问:“张所,要不要再带人去他们村核实一下,只听她一人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误会个屁,人家女孩的娘都来这里报案了,还有什么误会!”转头又皱着眉说:“你知不知道,其他乡里抓了多少流氓了,咱们派出所才抓几个,乡长上次开会就有些质疑咱们的办案能力,县城公安局也在通报,这是任务,抓得不多说明你能力不行!”
“抓得少不也说明咱们乡治安环境好么!”李长庚也顶了一句。
黄一虎冷冷地一笑,说:“治安好?我一个所长都不敢说乡里的治安好,连乡长都不敢保证,你敢说?好,好,你去县公安局去说,去和局长保证,让他给咱们派出所评个治安典型!你去试试!”
李长庚被噎住了,不再说话了。
新哲和俊男在城里回来的路上,正好碰见进城的胡红金,“大爷,您这是进城买啥子去么?”新哲问道。
“别问俺了,快回去吧,你娘和俊男的娘因为争地闹起来了,快出人命了!”胡红金摇着头也没再多说一句。
“我娘也真是的,和谁都吵吵,回去我好好说说她,再去你家给二巧婶赔个不是!”新哲对俊男说道。
俊男也笑着说:“俺娘也不是省油的灯,回去俺也教育教育她,恁小气呢,一点儿地争来争去,有啥子意思么!”
新哲一把抱着俊男说:“地的事儿俺不管,咱们俩的事儿千万别黄了!”
俊男脸一红,娇羞地说:“你说啥呢,俺都没答应你,再说,你要是考上大学,还指不定找哪里的女孩子呢!”
新哲一脸认真地说:“俊男,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我这辈子只对你一个人好,绝对不会再移情别恋,不管家里怎么吵,我对你的心意是永远不会变的!”
俊男坐在洋车后面,双手搂着新哲的腰,将头轻轻地靠着他,一路幸福地笑着,两人又哼起了小曲。
“……几度风雨,几度春秋,风霜雪雨博激流。历经苦难,痴心不改,少年壮志不言愁……”他们能会哼的也基本只有一两首,可这,也足以让他们这些简单的年青人精神富足,笑对人生。
等到村头的时候,俊男赶紧下了车子,新哲在前面推着,俊男保持着两三步的距离跟着,两人也不再搭话了。两个民警老早盯上他们了,走了上来,“请问你是不是杜新哲,你们俩刚从城里回来?”
“是的,警察同志,找我有事儿吗?”新哲并未担心什么。
“请跟我们走一趟!”一名民警目无表情地说,又转向俊男,问道:“请问你是不是穆俊男,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俊男脸色一红,小声说:“俺,俺跟他没关系!”
“好的,我们清楚了,你可以回家了,他要跟我们回所里!”民警严肃地说道。
新哲把洋车给了俊男,临走时,回头朝她扮了个鬼脸,还学着电影上的人飞吻了一个,俊男害羞地推着车子跑远了。
回到家,杨二巧见俊男推着新哲的洋车,气得拿锄头把车子砸了。又拽着俊男,摁到床前,这时穆德第已经没有呼吸了,“你老爷死了,是被新哲这个王八蛋家里人害死的,你还和他出去,你要不要点儿脸!”转身又跑到屋外,叫道:“不是厉害么,还什么门当户对,没考呢就想着成状元郎哩,今天老娘把他送到派出所哩,让他吃枪子哩!”
俊男这才反应过来,是她娘把新哲告到派出所了,当下要和她理论一番,但转念一想,老爷刚死,还是消停一下再做打算。
一会儿,消息就传到赖香耳朵里。红基和赖香寻思着刚把人家老人气死,也不敢去仁方家闹,心里想着让新哲在派出所蹲个几天,给对方消消气,这事儿也算是扯平了。
赖香还是不放心,便让红基去仁忠支书家去说叨一下。老仁忠也是这个意思,说道:“过了这两天,等德第叔的丧发完,俺陪你去派出所跟他们说清楚,把新哲接过来,新哲这孩子是咱们村最有出息的,俺还指望着他给村里争光哩,不过眼下也只能让他受点委屈了!”
“你家老二俊才不是在派出所里么,让他多关照着一点!”红基有些不放心,给仁忠点了根烟说。
“俊才是派出所里临时工哩,还没办转正,他叔正在托人,现在管户籍这一块,他这几天忙,在所里不回来,后天咱俩一起去所里找他,跟他们所长讲明白,那还能不放人哩!”
红基点着头说:“好哩,这事儿吧,全怪俺家赖香,她嘴巴没个把门的,这事过了后,仁忠支书您给牵个线,俺去给仁方家赔个不是!”
“这才是么,邻里邻外的抬头不见低头见,远亲还不如亲邻哩,过两天俺来做主,再说新哲和俊男的事儿咱村里都清楚,总不能大人吵吵,坏了孩子们的事不是!”仁忠说道。
过了两天,黄一虎去乡里汇报工作。乡长廖利勋拉着面孔说:“一虎啊,现在这个情形,是要从严、从重、从快,省里、地区和县里都高度重视,这两天区里要派考察组下来,**搞得怎么样,要看效果,不是光看嘴巴讲的。咱隔壁罗沟乡、横庄乡都**了好几个恶棍流氓,咱们乡有没有?你们要好好摸排一下,有问题就处理,不能包着掖着,要对社会,对人民的安全负责。明天县里要上报,这几天就要处理一批,你回去赶紧研究研究,不能冤枉一个好人,更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坏人,乡里的工作也需要你们支持啊!”
黄一虎挺着胸脯说:“廖乡长您放心,咱们乡不容忍任何一个恶霸流氓,发现一个,打死一个!”
此时,全国开展****到了攻坚阶段,特别是对调****行为打击更为坚决。回到派出所,黄一虎开了一个会,问道:“咱们现在抓了四个人了,都是个什么情况?”
民警小赵赶紧回答:“有三个村里已经来人认过了,还有一个叫胡新哲的,关了三天了,也没人来问!”
“长得人五人六的,没想到还是个不一般的角色,连自己爹娘都不来问一声,肯定不是什么好货色,就报他了,上报局里!”黄一虎呵了一声,小赵赶紧应下来,去打材料了。
等德第发完丧,仁忠赶紧和红基跑到派出所,找到俊才。俊才找到小赵一打听,跟仁忠说:“爹,新哲哥不在所里了,已经,已经被押到县城**局里去了!”
“咋地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