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局里哩?到底什么情况,你小子赶紧说清楚哩!”仁忠急切地问。
俊才吞吐着说:“爹,红基叔,押去局里的一般都是性质很严重的,现在**期间,新哲哥犯的又是流氓罪,我也说不清楚!”
红基听完脚一软,仁忠赶紧扶住他,两人匆忙回到村里。红基心里没底,仁忠更没底,天色也阴沉了起来,仁忠吧嗒着烟袋说:“现在天晚了,明天吧,咱们去城里找仁义,俺让他想想办法看!”
城里的人也只能找仁义了,除了二弟,仁忠谁也不认识。第二天,两人早早到了仁义的单位,出来一个小伙子,把二人领进招待室,沏了两杯茶,热情地说:“穆局长前天出差了,要一周后才能回来!”
两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但又有什么办法呢,也只能回到家等仁义回来再说了。
等了三天,下午的时候,忽然毫无征兆地下起了狂风暴雨。
“哎,这雨浇地的时候下多好哩,现在庄稼不用了,偏偏下起雨来了!”街上的人们一边朝家跑,一边埋怨道。
仁忠抖了抖身上的雨,插上门栓,一腚坐在大马扎上,累得喘着粗气。俊来他娘怪嗔着说:“一大把年纪了,还这么没命地跑,宁愿淋一会儿不也比摔一跤强么!”
仁忠没来得及回话,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个不停,“俊来他娘,你赶紧开门看看,大雨天的谁来咱家!”仁忠没好气地说。
俊才一脸的雨珠,嘴唇哆嗦着站在门口。
“老二,你这是咋得了,平时不往家跑,下个大雨的倒来家哩!”他娘唠叨着说,显然更担心俊才被淋病了。
“熊羔子,你进门哩,木在门外干么哩!”仁忠骂道。
“爹,新哲,新哲哥他……被枪毙了!!”俊才一副哭腔颤抖着说。
仁忠一下子没缓过来,“啥,啥……”忽然感觉胸口一阵绞痛。
“小才儿啊,你慢慢给你爹说清楚!”他娘也是一脸惊恐。
“县里严打抓得紧,督察组又马上下来了,今天上午刚枪毙了一批,新哲哥也在名单里,乡里派来通知收尸的应该也快到新哲哥家了!”俊才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仁忠木然地走了出去,斗篷也不戴,雨衣也不披,路上泥泞满地。还没走到中街,红基和赖香扛着锄头,撕心裂肺地哭喊着,跑到杨二巧门口就是一顿猛砸。
仁忠赶紧从屋山后门翻进仁方家里,浑身浇了个通透,一没站稳摔了个趔趄,他赶紧爬起来,告诉仁方他们千万不要开门。杨二巧听说新哲被枪毙了,愣在那里,喃喃地说:“俺不想的,俺不想的,怎么会这样的,怎么会这样的!”脸色变得煞白,浑身抽动。
大雨下了半个时辰就停了,仁方家门里聚满了人。红茂去了老德藩家,愤怒地说:“德藩大爷,这事儿您得做主,新哲被枪毙了,姓穆的都欺负到咱姓胡的头上了,你不能不出声!”
老德藩晃动着身子,攥着烟杆,咬着干瘪的嘴唇说:“凡是姓胡的都叫上,扛着家伙,走!”
红茂扭头叫人去了,唯独没想起叫红深。仁方家的大门被砸开了,东街姓胡的二十多口人堵在门口。仁忠挡在门中央,老德藩踱到了仁忠跟前说:“仁忠,赖香气死了老德第,你们怎么罚都不为过,但不应该报应孩子,虽然是一命抵一命,但德第他毕竟是老人,跟俺一样没几年光景了,可不能拿孩子的命来抵他,新哲什么孩子,你清楚,大家都清楚,不论在村里,还是十里八乡里,都是没得挑的!杨二巧,她,她咋这么狠心哩!”
街上的邻居听了老德藩的话,都抹着眼泪。是啊,胡新哲这孩子,没有一个街坊不说好的,热情,阳光,心眼又好,努力,上进,前途光明,不仅是胡家的骄傲,更是白石西村的希望。
赖香靠在门板上,已经支撑不住了,红金赶紧说:“新理,赶紧扶你娘回家,看着她,别出来,这里有俺们!”
新理赶紧把她娘赖香搀回家了。胡家难得的这么团结,叫嚣着让杨二巧出来给个说法。
仁忠双脚都是泥,布鞋也浸透了,沙哑着说:“乡亲们,走到这一步谁也没想到,要怪就怪俺这个支书,没把这事儿想全活儿,俺要是当天就去派出所说清楚,可能就没事儿了,新哲就回来了,上次仁方没砸你们堂屋门,这次你们也饶过他吧,俺对不起你们!”说着,就准备扑通跪下去。
仁方赶紧拉开堂屋门栓,一把扶住要下跪的仁忠,“是俺不对,对不住你们,要砸你们就砸吧!”
正在这时,俊思哭着从偏屋跑出来,“娘,不好了,不好了,赶紧去看看俺姐!”
俊男已是心如死灰,悔恨不已,她把一切过错都归于自己身上,自己不应该跟警察说与新哲没关系,如果告诉警察自己就是新哲的对象,新哲就会没事。俊男使劲地撞着床头,用力扯着自己的头发,一块块发白的头皮已经露了出来。俊男紧紧地握着新哲刚给她在城里买的项链,新哲告诉她,等他有钱了就买个金项链给她。新哲与她告别的那个飞吻竟成了她脑海中的最后印迹。
俊男看着自己满头流下的血,痴痴地笑着:“死了,呵呵,死了!”
杨二巧赶紧跑进屋来,抱住俊男,“俊男,俊男,你不要吓娘啊,你要哭啊,你千万不要笑啊,是娘对不起你啊!”杨二巧边说边涰声起来。
俊男狠狠地咬着杨二巧的手臂,嘴里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手攥得死死的,面目变得无比狰狞。
杨二巧的手臂被咬穿了,一块肉耷拉着,汩汩地流着血。
俊男疯了!再也不是村里那个最漂亮最温柔的俊男了,她不知道该怨谁,恨谁,只知道没了新哲,她的人生也就没了。
村里的妇女们见状,都心疼地哭成一团。老德藩没有说话,握着烟袋往回走,姓胡的男丁和女眷们扛着锄头,也默默地跟在老德藩身后,离开了仁方家。
以后,没有人再提起新哲和俊男,但胡家和穆家的关系比以往更生分了起来,连东街和西街都不怎么互相串门。俊男有时盯着手里的项链发笑,有时双手狠心地拔着自己的头发,一把一把地往下薅,也不怕疼,还发疯式地撞墙。杨二巧让俊思天天看着她,实在没空,就把她绑在床腿上,拴着链子,也好过让她糟蹋自己。
每个人都有一段自己的伤心往事,一个村庄也一样,一个城市也一样,甚至一个国家也一样。有些能够忘得掉,有些却不能,一辈子不能,多久也不能。
俊峰难过了好几天,偷偷地跟俊容说:“姐姐,新哲哥死了,俊男姐疯了,这是不是都因为俺,是俺告诉二巧大娘他俩进城的!”
“不是,不是,你千万不要这么想,你这么小怎么可能因为你呢,是因为他们,他们本来就闹架的,没有我们,他们也会这样的!”俊容吓得赶紧哄着俊峰说,生怕他想不开。
秋去冬来,冬过春至,岁月湮灭了不幸,除了沉浸其中的人儿。别人的事情眼前过,自己的事情穿心留,村里的日子属于大多数人的。时间一久,人们都只知道俊男是个疯子,没人再追究她为什么而疯,也没人关心她以前有多漂亮,更没人在乎她曾经的那段凄惨而又令人惋惜的爱情。
俊峰、新宇、方芸转眼都上小学了,三家父母的关系好,他们也成了无所不谈的好玩伴。在班级里,三人的学习成绩也一直名列前茅。
长余在北山拉矿挣得很多,家里生活条件比城里人都好,方芸打扮得就如同小公主一样,一点儿也看不出农村人的模样。
夏忙收割的时候,学校里放假了,农村比城里多了一个夏天假,大概十天左右。学生要回家帮忙,老师也要回家收麦子,乡下的民办老师很多,家里都有地。俊峰和方芸家的地上交了没有种,自然不用帮忙,他俩就跑到新宇家的麦场堆里玩,孩子们都喜欢在麦垛子里掏个洞,到处都是,玩捉迷藏,也玩过家家。
午后来了一场雨,大人用塑料纸把麦垛盖上。三个小孩子躲在麦洞里,看着外面呼呼的风雨,方芸忽然说:“要不,我们三个人改改名字吧!”
“改什么名字?”俊峰不解地问。
“你改为俊风,刮风的风,我改为方云,云彩的云,新宇改为下雨的雨,好不好?”方芸盯着俊峰问道。
“好,好,我最厉害,我一下雨,把你们都淋湿哩!”新宇笑着说,身上还穿着红深的一件破背心,倚靠在垛子上,并不像俊峰和方芸穿得那么板整利索。
“我比你厉害,我一刮风,就把雨刮没影了。”俊峰不服气地说。
“你们俩比什么比,我才不要那么厉害呢,只要风去哪里,云就跟着去哪里,你要保护我,因为我是女孩子。”方芸看着天上,咯咯地笑着说,声音如银铃一般。
“你们俩听好了,以后我们写作业的时候都要改过来噢!”方芸一本正经地说,三个人又一起拉勾勾,算是都同意了。以前没有身份证,改个名字随意得很,当然起名字也随意得很,大户的会按辈序,小姓的就没那么讲究了。
回学校的那天,方芸故意趴在俊峰和新宇的桌子前,看着他俩一笔一划地写在本子上才放心。放学后,方云开心地从书包里摸出两个溜溜球送给俊风和新雨。
“哇,这么大的弹珠球!”看着有一个拳头大的溜溜球,俊风和新雨睁大了眼睛,这可比自己玩的弹珠大好多,快跟鸡蛋差不多了。
方云把那个蓝得通透的球送给俊风,另一个土黄色的送给新雨。
“你们要分别给它们起个名字,我才送给你们!”方云笑着说。
“我的就叫皇太子!”新雨瞪着眼珠子看着那个球,心里想这是怎么造出来的。
“你的呢?”方云拨弄着她的白裙子问俊风。
俊风想了一会儿,“那叫它蓝精灵吧!”
“我不喜欢这个名字,我见过的蓝精灵长得都稀奇古怪的,一点也不漂亮!”方云嘟着嘴巴说。
“那,那叫它……蓝魔之泪怎么样?”俊风试探着问。
“好啊,好啊,这个名字太美了,我就觉得里面像一滴泪一样,肯定是哪个穿着蓝色衣裳的仙子流下来的!”方云既高兴又伤心地说。
回到家,俊容正在串手珠,俊风拿着那颗球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弟弟,你这东西是哪里来的?”
“方云送我的,肯定是他爹在城里买的,他弟弟还小,不会玩儿,就送给我一个!”俊风炫耀着说。
“咱娘不是说过么,不要让咱俩随随便便要人家的东西!”俊容教训着说道。
俊风晃着脑袋说:“姐姐,你在编什么,不如你多编一个,我送给方云,就算扯平了么!”
“我才不帮你哩,要编你自己编!”俊容把东西推到俊风面前。
俊风拿着针槌子东瞧下西瞧下,半天才串了四五颗。俊容忍不住说:“你们男的咋都从小就这么笨哩!”一边说着,一边过来帮他一起串。
编完之后,俊风就拿着跑方云家里去了。方云拿到俊风的手串后,戴在手上,高兴地好几天都蹦蹦跳跳的。在他们农村孩子的眼里,方云就像上天派下的小天使一样,灵眸初展,清澈可爱。
盛夏,老人们喜欢坐在苇子荡的堤上乘凉。村里最老的要数德高了,他上过私塾,教过学生,不佝背不哈腰,不光脚不赤膊,一杆玉烟袋也极其干净,每次抽完要细细地清理一阵子,整个人看起来修养颇高。
老德高端着一本古书笔直地坐在树荫下,有时给一些老头子念些隋唐演义等历史书,更多的时候是给孩子们讲故事。
好多孩子围在他的旁边叽叽喳喳的,老德高就抽一根柳条,撸掉叶子,谁不听话在谁的腚上抽一下。俊风坐在德高的跟前,老德高也格外地喜欢俊风,觉得这孩子聪明悟性高,一点就透。
仁信家的俊和把俊风挤到一边,坐在老德高的膝盖上,不满地说:“他是俺老爷,又不是你老爷,你德厚老爷已经死哩,凭什么你坐俺老爷的跟前儿,俺偏不让你坐!”
老德高一把扭住俊和的光腚,疼得俊和龇牙咧嘴,“说啥咧,你们都是一样哩,一个祖宗的!”
“那俺祖宗是谁啊?俺娘说是穆桂英!”仁礼家的老二俊原问。
老德高眯笑着说:“你娘瞎说,穆桂英的孩子姓杨哩,她嫁给杨家将的杨宗保,怎么是咱祖宗哩,她爹穆羽,她哥穆桐是咱祖宗,到了后来明朝的穆伯寅还当了御史,这叫光宗耀祖,你们从小要学着点哩!”
“仁义二大爷家的俊华哥考上大学哩,他比御史厉害吗?”仁达家的俊杰问道。
“那还差得老远哩,要说咱门里谁以后有出息,我看俊风还差不多!”老德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