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宇利用假期去工地上干了一个月的活,第一个学期的学费算是解决了,但还要买校服,买学习资料,买饭票,还有日常用的,一时间捉襟见肘。别的同学都是父母陪着来的,新宇自己来的,没有让母亲来,一是因为香玉身体也不好,腰都已经直不起来了,二是新宇也不想让她来,个中原因也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一个宿舍住八个人,大家基本都是农村的,因为城里的学生是不住校的。农村孩子都比较拘谨,几个人各自收拾自己的东西,并不怎么交流。这时,宿舍楼里有人喊:“谁叫胡新宇,外面有人找!”
新宇一时纳闷,这都下午了,谁会找自己,再说城里也没有亲戚。他快步走了出去,见到小禾正站在宿舍楼外,东张西望。
新宇并没有把她带进宿舍里,而是领着她走出了校门,到了校外护城河的柳坡边。此时,小禾也已经在城里的纺织厂上了一个月班了,方云也在那里。
小禾从包里掏出一个崭新的饭盒,长方铝制的,学生们都兴用这种。新宇是舍不得买的,从家里拿了两个瓦瓷缸,一个吃饭,一个喝水,底面都有些生锈了,还有点殷殷渗漏。
“新宇,我们厂离你们学校不远的,你要有什么事儿就直接去找我!”两个月不见,两人都感觉有些陌生了。
“嗯!”新宇吱了一声。以后学习任务只会更重,哪会有什么事儿呢,除非缺钱了,估计小禾也是这个意思。
小禾从兜里拿出两百块钱,说:“这是我这个月的工资,你刚开学,用钱的地方肯定很多!”说着,把钱装进新宇的裤兜里。
新宇看见小禾穿得也不好,鞋子也有些旧了,却舍不得花一分钱,都留给了自己,心里一阵酸楚。
护城河的桥洞处,青苔遍野,残垣断壁,让人不仅悲从心生。两人默默地坐在草地上,看着那夕阳的余晖可怜地洒在古老的城墙之上。
新宇内心泛起一股莫名的冲动,他张开双手,将小禾紧紧地搂在怀里,用脸贴着她的长发。小禾没有拒绝,微颤着将头埋在新宇的胸前,听着他紧张而急促的心跳。
慢慢地,新宇俯下身子,疯狂地亲吻着小禾。小禾闭上眼睛,脸色羞红,在新宇恣意地GUOXIA下,一股暖流遍布全身,她酥软地躺在草地上,娇喘着把一切都交给了新宇。
在风中,两个年轻的恋人激情地摇曳,羞涩了花草,羞涩了鸟虫,“小禾,等我考上大学,我就娶你,我再也不会让你受一点儿苦,我们都不会,肯定不会!”新宇眼神坚定地说。
小禾偎依在新宇怀中,幸福无比,“新宇,你不要想那么多,也不要有那么大压力,你只需要好好学习,剩下的都交给我!”她仿佛看到了美好的未来,浑身充满无尽的动力。为了新宇,吃再多的苦也无所谓,何况她已经成年了,并不再是个孩子。
第二天下午,小禾下班回家的时候,门卫叫住她,“张小禾,有个人送了东西给你,看模样是个高中的学生。”
小禾拆开盒子,竟是一双鞋,白色旅游靯,夹杂着粉色的条纹,尺码刚好。这肯定是新宇送的,小禾在回家的路上,轻盈地飞驰着,笑容逐开,连周围的空气都是那么香甜。
高中的学习紧张而忙碌,李香梅就在隔壁班,但新宇几乎没和她碰过面,连在路上都是低头背单词,往往擦肩而过。他们知道,农村的学生和城里的学生是有差距的,如果不奋起直追,考大学一点希望也没有,何况当时的大学录取率还那么的低,他们根本没有谈情说爱的心思,更没有谈情说爱的资本。
上了三个月,新宇班里来一个上海的插班生,名叫卢盼溪,漂亮大方,温容小巧,不似北方的女孩这般健硕方正。正好新宇的同桌休学了,卢盼溪就成了他的新同桌。
据说,卢盼溪的父卢敬中是来兴曲县挂职的,副县长,而且是常委,为期两年。卢盼溪的父母离婚了,母亲去了美国,父亲不放心她一人在上海,就把她也带到兴曲县来上学。
卢盼溪浑身散发着大城市的气息,在这个北方封闭的小城里显得那么的独特和耀眼,仿佛她和这里的学生不是来自同一个世界。
第一天回到家里,卢盼溪就跑到父亲身边,坐在他的大腿上,一脸惊讶地说:“爸,这里真像一个原始社会,他们好像什么都没听说过,特别是他们上课说英语的那个腔调和神情……”想到课堂上同学们那些蹩脚的发音,卢盼溪再也忍不住了,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看看你,没点女孩子的样子,真后悔把你带过来。”卢敬中摇着头,又好奇问道:“那他们是个什么水平?”
“什么水平,大概是婴儿级吧!”卢盼溪翘着嘴巴说。
“千万不要小瞧这些同学,虽然他们大多来自农村,但他们能吃苦,能钻研,只要他们有平台,一点也不比你们差!”卢敬中也是农村出来的,自然深有体会。
卢盼溪跟新宇相处没多久,就发现他身上有很多优点,思维敏捷,思路清晰,接受新事物也很快,慢慢地竟对他有些好感,毕竟新宇也长成一个英挺的大小伙子了。农村里上学晚,卢盼溪才十六岁,新宇他们都已经十八岁了,那份稳重又成熟的魅力也深深吸引着她。
中午,新宇一边嚼着馒头,啃着咸菜帮,一边做题,偶尔喝两大口水。卢盼溪趴在桌上,瞪着大眼,不可思议地盯着他,“你这样能吃得下去吗,好像以前的八路军啊!”
新宇也感到好奇,这已经很不错了,以前馒头都不敢吃太饱,现在幸亏有小禾每月接济他,最起码能填饱肚子。
“看你这副样子,我怎么感觉你又像保尔了呢,以前看小说一直以为都是假的,没想到小说里竟也有真的。”卢盼溪顾自说道。
“那你难道是冬妮娅吗?”新宇回了她一句,仍旧低着头做题。
卢盼溪看着新宇认真做题的样子着实有趣,偷偷把一只耳机塞到他耳朵里,里面播放着流行歌曲。
吓得新宇一激灵,“你干什么?”
卢盼溪呵呵地笑了起来,“给你听听歌,放松一下嘛!”
“有这么小的收音机?”新宇回过神,盯着那个金闪闪的盒子。
“这叫随身听,不是收音机,是用磁带的,我有英语磁带,可以给你练练听力,我每天晚上都听呢!”卢盼溪骄傲地说。
“高考不考听力的,我不听,太浪费时间了,再说我也不喜欢听音乐的!”新宇扯下耳机,还给了她。
“难题除了做高考题目,你就一点其他兴趣爱好都没有吗?”卢盼溪不可置信地问。
在新宇眼里,兴趣爱好和他是无缘的,是冰冷的,也是遥不可及的,慢慢地,他也不知道什么是兴趣爱好了。
卢盼溪从他手里的馒头上掰了一小半,放到嘴里嚼了一下,马上就吐了出来,“妈呀,这是什么味儿,怎么能当饭吃呢!”
“那你们南方人吃什么?”新宇放下笔,好奇地问。
“吃米饭啊!”
“我到现在还从来没吃过米呢!”新宇两腮一紧,狠狠地嚼了几大口馒头,仿佛跟它们有仇似的。
卢盼溪噗呲一笑,“我也没吃过米!”
第二天,卢盼溪从家里带来一小袋米,告诉新宇,晚上倒一把放到暖壶里,一早起来就可以当粥喝了。
起初新宇还不相信,照着做了一次,竟真的喝上粥了,那味道简直美极了。同宿舍的每人都来蹭几口,没一会儿就干完了。以后每隔一段时间,卢盼溪都会给新宇带一袋米。
渐渐地,新宇也习惯了这种感觉,和卢盼溪自然亲近了不少。
卢盼溪喜欢运动、音乐、舞蹈,也喜欢文学。她觉得校园的文化真是少得可怜,除了学习,没有一点文学氛围。她鼓起勇气,向校长建议办一个高中的文学杂志,或者叫校园读物更为贴切。
校长听了很是支持,但是建议她只能找那些有相同爱好的同学一起办,不能打扰那些一心想学习进步的人。卢盼溪得到了校长的答复很是高兴,但回想起来又觉得哪里不对,难道办个读物就不是想进步的人吗?
卢盼溪找来找去,还真没几个人愿意帮她,就求助于语文老师李永进。李老师也是很头疼,就给她支了一个招,以后同学写的练习作文都交给她,如果她觉得不错就选用。卢盼溪听了十分高兴,又联系了其他班的语文老师,他们都爽快地答应了她的要求。
卢盼溪自己设计,自己当主编,自己打字印刷,还好父亲安排了县里的一个秘书帮她,解决了不少麻烦。卢盼溪动员全校的学生给校园刊物起名字,应征了几个,都觉得不太满意,她熬了几个晚上,终于突发灵感,“明德园”明德惟馨,笃行致远,就定这个名字了。
第一期读物肯定要特别重视,尤其是第一篇文章。卢盼溪央求着新宇给她写一个开篇文章。新宇的文采是出了名的,卢盼溪不断地摇着他的胳膊,“好新宇,求求你了,你要不愿意,我可就断你的粮了!”
在她的软硬兼施下,新宇没办法,只好抽出时间给他写了一篇议论文《论当代孔乙己》。观点鲜明,针砭时弊,特别是那句“麻醉世人不如警醒自己,自甘堕落不如重拾勇气”,画龙点睛,妙笔应题。
卢盼溪如获至宝,抓着新宇的手,恨不得上去亲他一口,“小女子谢胡大人赏赐佳作!”
就在卢盼溪准备完稿印刷的时候,卢敬中带她出去了一趟,去的正是梅晓歌家。原来,梅晓歌和卢盼溪的母亲是表姐妹,卢敬中也是因为有事相求,不然也不会冒然去一个多年不联系的亲戚家。
梅晓歌很热情地招待了他们,“真不好意思,我还不知道你们从上海来到这里,不然我早就去看你们了,还麻烦卢县长亲自来一趟。”梅晓歌客气地说。
卢敬中赶紧回道:“你是我和晓鸥的表姐,也是小溪的表姨,我们当然要来看望你才对,这么多年我一直忙于工作,竟连封信也没写过,在这里还要给你赔个不是!”
梅晓歌一直不擅长官场话,竟也不知道如何应对,只是勉强笑着给他们倒上了茶。
卢敬中泯了一口茶,倒也不回避了,直接开门见山地说:“我这次到兴曲县挂职,已经料想到工作上可能会有困难,但没想到阻力会这么大,下面的各个局长表面上积极配合,但私下里都是很难推得动,效率极其低下,我想这不仅仅是地区观念的问题,可能还有诸如人际方面,工作作风,团体意识方面的问题……”
“卢县长,可是这些我也帮不上什么忙,我也只是一名铁路工人而已。”梅晓歌还是不明白他的来意,感到十分困惑。
卢敬中笑着说:“表姐还这么客气,以后叫我敬中就可以了,我听说你与县里的政委法副书记王占兵可能认识,他任职过的部门比较多,和各个局都熟悉,我只是想私下约他聊一聊,你看在你这里方不方便?”
梅晓歌一直不会拒绝别人,特别是别人上门求助的时候,“我和王占兵的妹妹玲玉关系很好,我问问她看,如果能约的出来,我再通知你,好吗?但我也不敢保证!”
“那真是太好了,到时把她妹妹一起叫上,咱们四个人,就简单聊聊,不谈工作!”卢敬中感激地说。
没想到玲玉答应得也很爽快,王占兵也不会不卖这个面子,毕竟人家是常委副县长,级别比他高。大家约在星期天来晓歌家见面,正好俊风也休息过来住。
大家说说笑笑,氛围还算比较融洽,“卢副县长,一直想寻个机会跟你汇报一下,这不,还是落后了,也都怪最近工作太忙了!”王占兵半开玩笑地说。
“王书记,您客气了,毛主席说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大有作为,我就是太缺乏基层工作经验了,还要多向你们这些县级的领导多取经,多学习。”卢敬中拉着王占兵的手说。
“哪里,哪里,卢县长是来自发达地区的领导,是来给我们传经送宝来了,我们是求之不得啊,兴曲县最缺乏有经济头脑和改革经验的领导了,卢县长能来,这是我们全县百姓的福气啊!”
“我看你们还是坐下来,边吃饭边说吧!”玲玉见他们老是站着,笑着对他俩说。
其实她和晓歌听他们俩讲话,已经烦得不行了,吹来吹去,你捧我,我捧我,没点实在的。她们实在不懂这样交流的意义何在,在她们眼里,这样的饭局简直是一种煎熬!
玲玉和晓歌只顾自己聊天,把他俩晾在一边,酒也不给他俩倒。这时,俊风推门回来了,“妈,干妈,我回来了,舅舅也在啊!”
“俊风长这么高了,也更帅气了么,来,我介绍一下,这是咱兴曲县的卢县长,上海过来的!”王占兵介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