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止发病之后的第五天,他体内的药性终于随着精心调理而压制下去了,而这几日的朝堂,真可谓波涛汹涌。
先是朝堂官员大换血,以岳尚为首,心属前朝的官员被料理了个遍,其他官员每天心惊胆战的,竭力与他们撇清关系,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又一日下朝回来,贺止直往承德殿而去,进了殿内周围静悄悄的,贺止的脚步也放轻了。
周送的身子需要休养,贺止就让他歇在了承德殿。
他总是贪睡,一般贺止下朝回来还能看见他在睡着,其他人也不敢贸然叫醒他。
于是进了内殿,贺止就看到床榻上鼓起一团,走近再瞧,周送身上的被子掩住他半张脸,他向内侧躺着,睡得安静。
周围静得能听到他轻微匀长的呼吸声,贺止不自觉勾了勾唇,坐到周送身边把他脸上的被子稍稍向下拉了拉,防止他呼吸不畅。
没想到如此微小的动作还是让周送在睡梦中蹙了蹙眉,隐约有些要苏醒的迹象。
他抓着被子的手先动了动,眼睫颤动,却好像因为光线太强而没有睁开眼。
贺止抑制不住地发出一声轻笑,周送终于感觉到身边还有一个人的存在,迷茫地睁开了眼。
“醒了?”
贺止隐隐带笑的声音让周送渐渐回神,他的身躯在床边投下一片阴影,那双眼睛正微微眯起凝视着自己,周送还有些迷蒙的脑子一下就清醒了。
他撑着身子坐起,把被子抓在胸前,披散至肩后的长发微乱,脸上还带着点被人抓包的羞赧。
贺止:“时间还早,不再睡会儿?”
周送摇了摇头,其实他已经赖床很久了,要是贺止一直在这里注视着他,他怎么还能睡得着?
贺止也没有多说,叫宫人们进来伺候周送起床了,两人吃过早膳后,贺止照例为他脖子涂上新的药。
经过几日的坚持涂药,周送脖子上的痕迹已经淡了很多,也可以说一些简单的话了,就是嗓音还有点哑,不能长时间发声。
“陛下,余知怎么样了?”
周送休养了这么多天,都不知道外面如何了,好不容易能说话,他想尽快履行自己的承诺。
贺止把沾了药的手指一一擦净,“他好着呢,怎么?”
“陛下能不能……”
贺止一看周送的表情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不免打断道:“他敢联合岳尚算计朕,朕没要他的命他就该感恩戴德了。”
“可是他的药的确有效,也该算是将功补过吧?”
周送竭力争取,“不若让他把药方交出来,以后也对陛下有利啊。”
贺止未语,只把纱布在他颈周松松绕了两圈。
高云适时进来,看了一眼周送又看向贺止,欲言又止。
贺止瞥他一眼,“怎么了?”
高云这才说道:“岳尚这两日一直吵闹,说一定要见您。”
周送听了这话看看贺止的脸色,问道:“陛下要去见吗?”
贺止眼神落到他身上,“你想如何?”
“就是……”周送抿抿唇,“能不能带我去?”
贺止眉梢轻挑,“监牢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周送没说话,但眼神中透露出的恳求还是让贺止软下心,答应道:“好吧。”
“不过那地方阴冷,你身上得穿厚些。”
贺止让高云去拿了一件厚实的大氅,又亲眼看着他包裹得严严实实,这才放心让他出门。
监牢坐落在宫内一处偏远地方,周送扶着贺止伸出的手臂下了轿,多日不出门,此刻呼吸中猛地混进冷气,激得周送不禁咳了咳。
贺止看他一眼,见他只是轻咳一声放了心,叮嘱道:“一会儿跟紧朕。”
他宽大的掌拢住周送的手,看他点头才牵着他往监牢走去。
监牢建在地下,周送跟着贺止顺着阶梯往下走,腐臭的气息混杂着血腥味,冲鼻得很,越往里走,这种味道就越浓。
周送压下恶心,也不敢乱瞟,他思绪杂乱,但有一条想法格外清晰:也不知道这地方死了多少人……
墙壁上用来照明的火把光线昏暗,远处不时传来一些嘶吼痛叫,周送不由得跟紧了贺止,以此来压抑心中那点慌乱。
即将要穿过一个个牢房时,贺止停下脚步,转过身对他说:“闭眼。”
周送不解,问了句为什么。
贺止神情似笑非笑地回道:“难不成你想看残肢腐尸?”
听了这话,周送胃里好一阵翻涌,也不管贺止是不是在吓唬他,赶紧把眼睛闭得紧紧的。
贺止勾唇,拉住他的手继续走。
或许因为想着周送视力不便,贺止的脚步放慢许多,遇到地上凹凸不平处,还会出言提醒他小心。
不知走了多久,周送终于感觉到贺止停了下来。
“到了。”
贺止的声音响起,周送就缓缓睁开了眼睛,他们所在的地方并不是周送想象中的牢房,火光幽暗,映照在墙上及桌上各样刑具上,反出一道道冷酷的光。
既然有这些东西存在,那这地方毫无疑问就是用来审讯的,看着那一个个模样可怖的刑具,周送心里隐隐发怵,不发一言地跟着贺止坐在了侍卫拿来的椅子上。
只见贺止稍稍示意,侍卫们很快就押着一人到了贺止面前。
被押来那人头发凌乱,衣物也满是脏污,他睁着一双怨恨的眼死死瞪着贺止,若不是有侍卫的压制,周送甚至觉得他马上就要扑过来置他们于死地。
周送没有见过岳尚,但面前这人此刻的形象的确有些超乎他的意料。
“岳卿,好久不见。”
贺止悠闲的声音一响起,面前人呼吸都变重了,身体也猛地挣扎起来,但很快又被侍卫狠狠制住。
“贺止,你凭什么抓我?!”
男人尖锐的质问声充满愤怒,贺止神色如常,完全没把他的愤怒放在眼里。
“你做了什么,你自己不清楚?”
贺止冷冽的眼神一下就让岳尚熄了火,他咽了咽口水,试图不让自己的气势落下风。
“我做了什么?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做的?”
“呵,”贺止扯开嘴角笑了一下,“朕抓人,何时需要证据?”
“你……!”
岳尚被堵得说不出话,他把视线转到周送身上,周送被那眼神盯得浑身不自在,须臾,听到他不屑地说:“你就是南林那个质子吧?”
他上下扫视周送一眼,语言轻蔑,“长得倒是不赖。”
贺止皱起眉,冷冷地看向他。
可岳尚似乎毫无所觉,继续对周送说:“你想帮他?你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吗?看看你脖子,快被他掐死了吧哈哈哈哈……”
那道掐痕是贺止不能辩驳的存在,他看向周送,后者看着岳尚抿唇不语。
“你应该不知道吧,他根本就是个贱种,你们南林的皇帝也是个废物,竟然能把自己的宠妃拱手让人,贱种和废物的儿子,你说说你们是不是很相配?”
岳尚癫狂的话语触及到了贺止绝不想提起的领域,他眼神一凛,刚想命令侍卫让他闭嘴,没想到旁边人直接站起身,一声巴掌响让贺止都愣了愣。
所有人都没想到一向看起来柔弱的周送会突然发难,室内陷入一片静寂。
周送用了十足的力气去掌掴,把岳尚的头打得都偏向一边,岳尚被打得懵了一瞬,脸侧火辣辣的感觉提醒着他,他被周送打了。
懵然过后,岳尚心里就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愤怒,周送只不过是一个在贺止身边苟延残喘的质子,凭什么打他?
“你敢打我?”
岳尚歇斯底里的怒吼让贺止回了神,很快岳尚就喊不出来了,侍卫把他的两只手往后折,激得他只能发出一阵阵痛叫。
贺止走到周送身边,执起他的手一看,果然掌心都发红了,他轻轻揉着,语气是岳尚难以想象的柔和,“打疼了吗?”
周送轻微地点了一下头,贺止看到他眼眶红红,有些气愤地对自己道:“他怎么能那样说……”
贺止勾了勾唇,本来有些冷凝的心此刻也因为周送的话语而慢慢变软了,周送还在对岳尚诉说自己的不满:“你想放火杀我,可惜没得逞,现在又想对陛下下手,这一巴掌我都打轻了!”
周送气鼓鼓的,一想到他干的那些事,若不是手被贺止拉着,他甚至想再给这男人一巴掌。
贺止从前觉着周送像一只战战兢兢的白兔,在自己面前满是柔软,但现下一看,他倒是更像个浑身是刺的小刺猬了,只会冲着亲近的人露出肚皮。
贺止语作安抚:“好了,别打疼了自己。”
他示意一些侍卫上前,对周送说:“你先出去,朕来处理。”
周送看了看贺止,又看了看岳尚,他心里也能隐约猜到贺止想做什么,于是乖乖点头答应。
贺止让高云陪着周送,在侍卫的护送下走远了。
周送一走,贺止周身的气势就又回到了岳尚熟悉的状态,身上再如何痛,也比不上贺止落在他身上的眼神让他恐慌。
他看到贺止转过身,那道视线冰冷凛冽,又带着些居高临下的压抑,岳尚心里一紧,刚想出言讽刺,就听到贺止轻飘飘的声音为他判了死刑。
“不会说话,以后就都别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