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止手中的温度渐渐透过周送的手背传递给他,周送感到贺止的手微微使力,就带着他的手也动了起来。
墨迹在纸上缓缓晕开,一笔一划间,贺止写得缓慢,但力道稳健,字迹在他笔下工整漂亮,呼吸间就写成一字。
周送看着纸上那利落的“周”字,心绪微动,贺止没有停歇,又握着他的手缓缓写下了另一个字。
自己的名字赫然呈现于纸上,黑与白的对比强烈,更衬得贺止写出的字俊逸有力,能看出他刻意隐藏了笔锋的犀利,而改成适合他练的端正。
但只是被贺止带着写了两个字,周送连入门的门槛都没摸到,此时就请他再多写一些。
自己的名字有了,何不把贺止的名字也写上去呢?
谁料贺止听了他的话,笑了一下道:“想写朕的名字?”
周送点点头,贺止只笑不语,带着他又写起来。
等“贺止”两个字写完,贺止依旧没停,在下面接着写下两行。
最后一笔落下,周送定睛一看,顿时被纸上轻浮的语句羞得涨红了脸。
只见纸面上写着他和贺止的名字,底下却赫然一句:
【烛泪欲滴红绡裂,娇吟浅泣啮檀痕。】
过于直白且露骨的话不禁让周送转头去看贺止,眼中满是幽幽羞愤,似是在责怪他为何要带着自己写下如此孟浪的句子。
贺止装作一副无辜样,“这样看朕做什么?只不过带你写了一句书里的诗而已。”
周送大惊,忙去翻看手边的书,结果发现贺止还真没说错,甚至书里其他的句子比他写下的更为香艳。
周送的脸更红了,他把书推远了点,不解道:“宫里怎会有这样的书?”
贺止凑近去逗他,“原来你日日在宁风阁乐不思蜀,就是在看这些?”
“我没有!”
周送极怕贺止误解,反驳的声音都大了许多,他真是跳进河里也洗不清了!
贺止看他窘迫的样子低低笑了两下,忍不住亲了亲他红扑扑的脸颊,“好,你没有。”
“不过——”
贺止用另一只手抚上他下颌,轻轻用手指摩挲他微凸的喉结,直摸得周送一阵瑟缩。
“朕倒是很期待你穿红衣的样子,你想穿吗?”
贺止呼吸间的气息又尽数落在他耳边,低沉的嗓音勾得他身子都颤了颤,他连忙挣开握笔的手,从贺止的笼罩中逃离些许,红着脸拒绝:“我不想穿!”
他站起身,双手抵着贺止就把他往门边推,一边推一边说:“我不练字了我要看书!”
贺止轻笑着任由周送把他推到了门外,关门前看到他气鼓鼓地对自己说:“陛下不要进来了!”
说完,门就重重地在他面前合上了。
贺止被人凶了也丝毫不生气,反而嘴角笑意愈浓,甚至微微笑出了声。
高云一脸惊诧地看着周送把皇帝赶出来,摔门的时候他都为周送捏了一把汗,结果现在贺止是在……傻笑……?
啊不不……他怎么能用这个词来形容贺止呢?
高云没想到自己还能有把这种词和贺止联系在一起的一天,一时也是没忍住,侧过头轻咳了咳。
不用咳嗽加以掩饰,他怕自己的笑被贺止认为是嘲笑,因此而小命不保就不好了。
贺止只失态了几秒就又恢复成了平时的状态,只是言语间的愉悦还是很难遮掩。
他看了眼高云,也没多做计较,只勾唇转身道:“走吧,回承德殿。”
……
在宁风阁待了八天,周送终于是赶着最后期限磕磕绊绊把要送给贺止的香囊绣完了,虽然绣得图案不尽人意,但周送还是有种豁然开朗的成就感。
他喜滋滋地翻看着手中的作品,忽然觉得只有一个香囊似乎有些单调。
目光不经意瞥到桌上的纸张,周送沉思了一会儿。
自从那日贺止带他写了字后,周送还是有在绣香囊的间隙偷偷练字的。
只不过他只把两人的名字留了下来,至于下面那句话,早就被他单独撕下,扔到不知名的地方去了。
他拿起笔,在桌上铺开一张崭新的纸,照着贺止的字迹一笔一笔去临摹他的名字。
他写得认真,只是和贺止相比,美观度还是差得太远了。
即便如此,周送也还是一笔一划练着写出了一句他看着还算满意的话。
他把那句话单独裁下来,做成一张小纸条塞进了香囊里。
这下才算十全十美了。
周送笑起来,只等晚上,就能把它送给贺止了。
晚膳时,周送以自己的名义加了好几道菜,所以此刻的桌上都被碗盏占满,倒是有些符合周送心里隆重的感觉。
周送时不时望向外面,心里有些紧张。
他还从没给别人庆过生呢,也不知道贺止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会像其他人那样露出惊喜的表情吗?
外面渐渐落了雪,白茫茫的一片仿佛把时间也拉长了,在周送的频繁注视下,殿外终于出现了贺止的身影。
周送立刻站起身,把香囊藏在身后迎了上去。
贺止掸了掸身上的落雪,脚刚踏进殿门,就看到周送站在门口,意味不明地朝自己笑。
见周送要凑过来,贺止怕自己身上的寒气冻到他,便道:“站在门口不冷吗?怎么不进去等?”
周送对于给贺止礼物这件事已经迫不及待了,他捏着身后的香囊,笑问道:“陛下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贺止见他说得煞有其事,把各种节日在脑海转了一圈,今天并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所以他有些好奇道:“什么日子?”
“当然是陛下的生辰啊,怎么连这个都忘了?”
周送把藏在身后的香囊拿出来,递到贺止面前,弯眼为他庆贺;“陛下,生辰快乐。”
“……”
话音落下,周送手里的东西却迟迟没有被人接过。
高云本是跟在贺止身后将要候在殿外的,但因着周送和贺止在门口说话,所以他也能听到两人的声音。
然而听完周送这一番话,高云面上却变得惊恐不已,慌慌张张地跪了下来,他一跪,所有的宫人也都跟着跪下,殿内一时寂静得可怕。
周送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得心里一跳,所有人跪在地上不敢说话,高云低垂着头,周送甚至能看到他隐隐的颤抖。
高云念着平日贺止对周送的宠爱,此时便硬着头皮颤抖开口:“陛下……殿下此举应该是受人指使,肯定不是他的本意……”
听了高云的话,周送的不解更甚了。
这是怎么了?
周送抿起唇,原本雀跃的笑脸渐渐被不安取代。
殿内的气氛实在诡异,根本不是他想象的欢欣场景,他偷偷去看贺止的脸色,只见刚才还笑着的他,现下面上只剩沉寂。
他周身不是生气时让人惧怕的气势,而是一种近乎寥落的死寂,直叫周送看了,心也跟着沉到了谷底,把举在他面前的手缓缓收回了。
他想问怎么回事,看着贺止的脸,却问不出口。
两人对着站了一会儿,一声自嘲的笑突兀地响在殿内。
“呵……”
周送看到贺止终于咧开嘴角笑了一下,可那笑极其苦涩,连带着周送的心都抽痛了一下。
他又听到贺止轻轻说:“原来……今日竟是朕的生辰……”
近似于喃喃自语的话虽然音量不高,但在这寂静的殿内还是被所有人听了个遍。
周送又看到高云抖了一下,他自觉应该说些什么,可没等他开口,贺止就动了动身子,转身离开了。
他沉默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漫天大雪中,冷风吹入殿中,好似把周送的热情也一并冻住了。
甚至离开前,他都没有看周送一眼。
周送原本满含期待的心霎时像瓷器摔落般碎裂,心口的刺痛不由让他眼里渐渐蓄起了泪。
他不明白贺止是怎么了。
直到再也看不见贺止的身影,高云才敢战战兢兢地起身。
他起身的第一件事就是皱着脸去问周送:“殿下啊,您怎么知道今日是陛下的生辰的?”
“我……我去宁风阁找的……”
周送抽了抽鼻子,努力不让泪水落下来。
高云面上浮现出懊恼,“奴才怎么忘了这个……怪不得您非要去那里看书,还一连看了这么多天。”
他看了看周送手中捏紧的香囊,叹了口气道:“殿下,您不该这样做的。”
周送皱眉不解:“为什么?”
生辰不是一个值得庆祝的日子吗?为什么贺止会变得那么陌生?
高云也沉默了一会儿,他本不应该给周送解释,但看着面前人眼眶红红,随时都要落下泪的可怜模样,还是没忍心一言不发。
陛下平日那么宠着周送,骤然如此,周送心里一定很有落差。
况且,陛下的心情应该也好不到哪去。
“奴才本不该提及陛下的伤心事,但陛下的生辰在他登基第二年时就已成了宫中禁忌了。”
高云缓缓给他解释:“当时有位大臣为了讨好陛下,在陛下刚登基时秘密为他操办了生辰大宴,谁知陛下听闻以后,直接就把那位大臣给斩杀了。”
周送一惊,贺止之前竟是这样对待给他过生辰的人的吗?
高云又叹道:“这也不能怪陛下,谁让他生辰这天太过特殊呢?”
周送忙问:“为何特殊?”
高云看着他的眼睛,说出的话却像抛出了一个惊雷。
“因为,陛下的母妃就是在这一天逝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