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周送愣住了,原本泛红的眼也因为惊讶而微微睁大。
他没想到事实竟是这样,怪不得贺止不愿过生辰。
心里渐渐涌起些愧意,周送有些后悔自己擅作主张,到头来竟是好心办了坏事。
周送望向殿外,抿了抿唇道:“陛下会去哪?”
他不能在此干等着,应该去向贺止解释清楚,他不是有意要戳贺止的痛处的。
高云表情无奈,“奴才也不知陛下会去哪。”
周送有些失落地低下头,忽地看见自己手中捏着的香囊,半晌,还是把它收到自己身上,义无反顾地跑了出去。
高云只听见一句“我去找陛下”就见周送跑出了殿。
可他身上的衣着并不厚实,这外头冰天雪地的,冻坏了可怎么办?
高云连忙拿起屋内的厚衣服,追在他后面也出了殿,一边追一边喊着:“殿下!您先把这件衣服穿上!”
周送急于去寻找贺止,自然没将高云的话听进去,他在雪夜里奔跑,没一会儿就因呼吸不畅而不得不停下。
冷风吹得他面颊通红,就连裸露在外的手指也染上绯色,可他只急促呼吸了几下,就又接着跑起来。
他先去了承德殿,又去了宁风阁,把所有他熟悉的宫殿一一找过,却还是不见贺止的踪影。
过于剧烈的运动让他眼前一阵阵发黑,周送抓住自己胸前的衣服,倚在殿外的木柱上掩唇发出痛苦咳声。
好不容易追上来的高云也喘着气小跑过来,终于把披风披在了周送身上。
他温声劝阻:“殿下,您就算要去找陛下,也别冻着自己啊。”
“或许陛下自己静一静后就会好了,奴才还是陪您回去吧?”
周送咳得眼睛都有些湿润,但他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找到贺止和他说清楚,他是不会回去的。
高云劝也劝不动,面上难免愁得慌,过了会儿周送的咳声渐止,就听到他问:“陛下母妃的宫殿在哪?”
高云愣了愣,如实回答:“在长延殿。”
“带我去。”
周送说话间吸入冷风,又禁不住地咳了咳。
高云皱眉担忧周送的身体,一时没有回复,周送止住了咳后看向他,又轻轻重复了一遍:“带我去吧。”
他声音轻弱,湿润的眼中带着隐隐的恳求,高云不由重重叹了口气。
周送这副模样,他怎么忍心再去阻止?
“好吧,奴才带您去。”
听了这话,周送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笑,他跟着高云在雪中行走,雪花拍在脸上遇热融化,丝丝凉意反倒有些唤回他的理智。
他开始有些担忧一会儿真的见到贺止了该怎么办?
贺止会不会还不想见到自己?
他要先和贺止道歉吗?
杂乱的问题渐渐填满了他的脑袋,不知不觉间他就被高云带到了长延殿前。
与其他宫殿不同,长延殿旁竟建着一座高台,而那高台之上,果真有一道身影。
周送怔怔地抬头望去,那道身影太过熟悉,贺止果然在这里。
他在高云的指引下找到了上高台的阶梯,梯面上被一层薄薄的雪覆盖,而一连串的脚印绵延而上,不必想,定是贺止留下的了。
周送深吸了口气,抬脚踏上了第一层阶梯。
上了高台,周送一眼就看到贺止站在不远处的栏杆边,背对着自己,只留一道孤寂的背影。
或许是听到了身后的动静,贺止渐渐转过了头。
与那道冰冷沉默的目光对上,周送心脏猛地一痛,鼻子一酸,刚刚在屋内忍住的泪此刻便像断了线的珍珠,不受控地顺着他玉般面颊滑落。
砸进颈边的衣服,也砸得贺止微愣。
周送一想到自己做的错事,愧疚的同时又很心疼贺止现在孤独寂寥的状态。
他不喜欢贺止脸上露出那样的表情。
贺止在片刻的怔愣过后就马上反应了过来。
眼见面前人衣着单薄,他忙大步走了过去,伸出双手捧住他脸颊。
掌下凉意让他眉头微皱,见人哭得实在委屈,他叹口气道:“冷不冷?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贺止的动作轻柔,此刻的他,好像除了情绪不佳,对待他的态度依旧是周送熟悉的样子。
这样的认知不禁让周送哭得更凶了,眼泪越流越多,贺止都被他哭得有些无措,无奈轻问:“哭什么?”
周送感到贺止的手正为他一一抚去泪珠,他抽噎着主动环抱住了贺止的身体,把脸埋进了他胸前,贺止只听到他闷闷的声音哽咽着。
“呜呜……陛下……对不起……”
贺止的手僵在半空中片刻,继而才缓缓揽住了周送因哭泣而微颤的身子。
他眸中的讶异逐渐被满足取代,双手把周送抱得更紧了些,问道:“为什么要道歉?”
“因为……因为……”
周送哭得太凶,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贺止只好轻轻顺着他的后背,安抚道:“别急,慢慢说。”
周送平复了一会儿,直到不再抽噎才缓缓说:“我不知道陛下从不过生辰,也不知道今日这么特殊……”
贺止的手一顿,又很快恢复如常,“……你都听高云说了?”
周送在他怀里点点头,微拉开了些距离,睁着那双红红的泪眼看他。
“我……只是想给陛下一个惊喜……”
其实贺止在听到周送那句生辰快乐时,比起生气,倒是无措更多。
他一方面欣喜于周送费心为他庆生,另一方面却抗拒想起多年前母妃凄惨的面容。
他怕自己再待下去,会不受控地做出什么让他后悔的事,索性直接转身离开,独自来这里冷静一下。
没想到竟被周送找来了。
此刻他凝视周送,这双眼中藏满了脆弱的不安,仿佛只要贺止说了一句重话,他眼中立刻会受伤地涌出更多泪来。
虽然贺止很想看看他更可怜的模样,但到底没忍心在这种关头让他伤心。
他吻了吻怀中人挂泪的浓睫,抿唇便也尝到一阵咸涩,看他略微惊讶的样子轻笑道:“朕没怪你。”
周送的泣声一滞,呆呆地眨了眨眼睛才道:“真的?”
“难不成还会骗你?”
贺止微勾着唇,把他额边的碎发抚顺。
周送感到贺止终于变回了之前的样子,他心里一喜,眼里不由得又变得湿润。
他抿着唇朝贺止微笑,就听见贺止悠悠道:“伤心要哭,高兴也要哭,你有什么不哭的时候吗?”
被贺止调侃,周送自己抹去了脸上泪痕,一边抹一边说:“我现在就不哭了。”
他擦完后,虽然眼睛还是红红的,但心情已经好了很多。
他们所在的高台能望到宫内许多夜景 ,记得高云说长延殿是贺止母妃的宫殿,他不禁问道:“这座高台已经建成很久了吗?”
贺止拉着他走到栏杆边,有一些雪随风飘落在两人身侧,周送抬眼去望,洋洋洒洒的雪瓣自浓墨般夜色而下,北麓的冬景似乎总是这样萧瑟且寂静。
一如他刚见的贺止那般。
“母妃入宫后时常思家,他就命人修了这座高台。”
周送转头看贺止,话中的“他”一定指的就是先帝了,第一次从贺止的口中听到关于他的往事,周送忍不住想更了解他一些。
“陛下的母妃……是个怎样的人呢?”
“……你想知道?”
贺止也转头看他,眸中有些幽暗。
周送点头,“我想更了解您。”
贺止轻笑,摸了摸周送的脑袋,渐渐陷入久远的记忆中。
“她啊……是个特别可怜的女人。”
“一生都不由自己做主,草草地从一个牢笼换到另一个牢笼,最后在这个牢笼里满含遗憾地死去,你说,她是不是特别可怜?”
周送没开口,就听到贺止接着说:“你知道朕为什么要向南林开战吗?”
周送摇头。
“因为朕很厌恶你的父皇。”
听到这话,周送弱弱道:“他才不是我父皇……”
对于那个名义上的父亲,周送本也不喜自己与他扯上任何亲属关系。
贺止被他说得一怔,很快笑着改口:“不是你父皇,是南林皇帝。”
他接着说下去:“宏展二十年,也就是永和十六年的时候,北麓的兵力就已胜过南林,先帝自视甚高,已不把南林放在眼里。”
“为了羞辱南林皇帝,他就传书至南林,说倾慕于当时后宫中一位宠妃,希望南林皇帝割爱。”
“呵……一个皇帝究竟有多么无能,才会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别人说带走就能带走,懦弱得可笑。”
周送听着贺止嘲讽的语气毫不遮掩,他又忽地忆起岳尚在监牢说的那番莫名其妙的话。
再结合贺止口中这个故事,他忽然福至心灵,有些迟疑地问道:“那位宠妃……该不会是……?”
“嗯,她就是朕的母妃。”
周送惊得捂住了嘴,没想到贺止的母妃,竟还与南林有如此渊源。
“那后来呢?”
贺止:“宠妃被送到北麓后,地位极其卑微,毕竟她的身份是敌国皇室的女人。”
“她本以为自己会这样蹉跎一生,但没想到,一日偶然与先帝相见,她的美貌就那样被先帝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