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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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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菲四月,桃花树下,美人独坐神伤垂泪。

孟绮苓目及脚边落花,深觉自己的命运就如此花,孤单飘零,一朝碾落成泥。

想到自己或许再也回不去家乡,她悲从中来,泣声也不由更加凄凄。

“何人在此哭泣?”

威严的男声打断了孟绮苓的黯然神伤,她转过头,正见一服饰庄重的男子拧眉望来。

那双凛冽的眼在看清她面容的片刻,却被惊艳得微怔。

独属于皇帝的颜色让孟绮苓一惊,她忙起身跪地行礼:“妾身参见陛下。”

在贺宣文看来,跪地的人身姿柔美,低顺的眉目艳丽异常,他不禁放轻了声音,问道:“你是哪宫的女子?朕竟从未见过你。”

“回陛下,妾身前些日子刚至北麓,还未曾分配宫殿。”

贺宣文皱了下眉,旁边的公公见状就给他解释道:“陛下,这位就是南林皇帝的宠妃,您政务繁忙所以还未曾召见。”

贺宣文心道原来如此。

他看着那人面上隐有水痕的可怜模样,心思一阵悸动,抬脚便缓缓走了过去。

让南林皇帝送宠妃只是贺宣文一时兴起针对南林的消遣,他料定南林不敢反抗,一定会把这个女人牺牲掉。

但他没想到,这位宠妃竟生得如此一张好面容。

孟绮苓感到自己的面前伸来一只手,她怯怯地抬头,就见贺宣文把手递了过来,正定定看着她。

孟绮苓迟疑地把手放了上去,男人的掌就握住了她的手。

掌中柔荑细腻如脂玉,贺宣文抚着她的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孟绮苓……”

贺宣文露出一丝微笑,示意她起身。

孟绮苓在惊疑不定中被人牵着手,缓缓站了起来,随后便听到他对旁边的公公说:“赐长延殿。”

……

“原来这个宫殿的来历是这样。”

周送伸手抚了抚面前的栏杆,“若初见时的悸动能一直延续,结果或许不会那么糟。”

“以色侍人如何能长久?更何况是先帝那样喜新厌旧的人。”

贺止语中充满不屑,沉默了会儿又怅惘道:“可惜母妃还以为他的宠爱是真心实意,一腔热忱换来了什么?”

“朕出生后渐渐冷清的宫殿,宫人的欺辱,他的漠视,他从始至终就只把母妃当作一个玩物,玩腻了就扔。”

“呵……这座彰显宠爱的高台就是个笑话。”

周送不忍地看向贺止,拉住了他的手。

贺止飘远的思绪被他的动作拽回,他呼出一口气,露出一丝安抚的笑,“朕没事。”

自从贺止记事起,他就很少看见母妃高兴的样子。

她总是终日忧愁,时常坐在这座高台上眺望远方。

孟绮苓的前半生太过顺遂,自小便是家中的掌上明珠,就算入宫也因为有母家的支持,从不曾在宫中受过什么委屈。

可谁料一朝竟遭无妄之灾,背井离乡担惊受怕,犹如从天端坠入泥潭。

她本以为贺宣文的宠爱足以支撑她安度余生,但那人的薄情,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不管不顾。

长延殿的门渐渐不再有人踏入,孟绮苓的心也随之死了。

不过还好她还拥有这座高台,虽然从这里看不见南林,但她依旧喜欢坐在栏杆边仰望空中盘旋的飞鸟,好似这样自己也能长出翅膀一样,飞出这座禁锢她的牢笼。

小小的贺止曾被母妃抱起,窝在女人温暖的怀里,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去看。

他看到的只是宫内的红墙青瓦,女人的声音却带着温柔的怀念。

“阿止,那里是母妃的家。”

“母妃,这里不是你的家吗?”

孩子瓮声瓮气的疑问让孟绮苓微怔,她怔过后抬手抚着贺止的面颊,微微笑着说:“哪里有阿止,哪里就是母妃的家。”

小贺止抬起自己的胳膊,动作亲昵地环住了女人的脖颈,“阿止也是,等我长大了,一定保护母妃,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我们!”

孟绮苓被这样孩子气的话逗笑,“我们阿止才五岁就这么懂事了,母妃送你个礼物好不好?”

“好!什么礼物!”

孟绮苓:“男子二十及冠时才会取字,可是看我们阿止现在像个小大人,母妃现在就给你取一个字怎么样?”

贺止:“嗯嗯!母妃要取什么字?”

小贺止并不懂取字代表什么,他只知道别人二十岁才能获得的东西,他现在就能得到了!

孟绮苓笑笑,缓缓启唇:“就叫——重言。”

“重言……重言……”

冬日的长延殿没有足够的炭火取暖,屋内冷得刺骨。

床上传来女人阵阵细弱的呓语,贺止从殿外跌跌撞撞跑进来,慌乱的同时还不忘把殿门小心关上。

屋内本就冷,仅存的一点热气可不能被冷风吹散了。

他关好门后急忙跑向床边,看着床上不复往日光鲜,形容憔悴的女人,眼里不由蓄满泪水。

他捧出怀里藏的药物,跪到床边说:“母妃,您吃了药肯定就会好了。”

女人目光有些许涣散,她微微抬手,贺止就把脸颊凑了上去。

孟绮苓有些心疼地轻轻抚过孩子脸颊的伤,气若游丝:“怎么弄的……?”

贺止小声回答:“拿药的时候摔的。”

孟绮苓如何不懂,他定是去抢了药被人打了。

自己一介弃妃,宫里的人巴不得盼她早死,只是自己若死了,贺止还这么小,他怎么办?

孟绮苓眼角渗出泪来,“重言……能不能……唤我一声娘亲……?”

她不想再被困在母妃这个称呼中,至少……至少在死前,能有一丝解脱也好,她想做一个平常的母亲。

“娘亲……我七岁了,很快就会长大了,您再等等我,先喝药好不好?”

贺止哽咽着,他手里捏着的药包都在颤抖,孟绮苓的手轻轻抚去贺止流下的眼泪,面上依旧是那副温柔模样。

她自知大限将至,喝药已没有用处,此时便轻轻摇了摇头,眼里的泪却越涌越多。

多到……她快要看不清贺止的样子了……

“重言,以后娘亲不在了,你一定要好好保全自己,遇事不要冲动……”

孟绮苓全部的力气都放在了此刻的叮嘱中,话还没说完,她就重重咳起来,贺止看到她嘴边溢出的血迹惊慌不已,哭着上前:“娘亲……你不要说话了!”

孟绮苓却微微起身紧紧抓住他的手,坚持把话说完:“不要靠近其他的皇子,也不要忤逆你的父皇,你要学会韬光养晦,一定要活下去……明白吗?”

贺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点头答应。

孟绮苓这才像完成了什么重大任务一样,又失力地躺了回去,她失神地望向床幔,气息渐弱,嘴里只重复一句话。

“重言……娘想回家……我真的……好想回家……”

她慢慢闭眼,最后一滴泪也顺着眼尾流下,当那滴泪渗入布料的片刻,床上的人也就此失去了生息。

殿内只剩贺止崩溃的哭声,他不断喊着娘亲,似乎这样孟绮苓就还能再醒来看他一眼。

“娘亲……娘亲……不要丢下我……”

“今日是重言的生辰……您都不记得了吗?”

“您还没有和我说生辰快乐呢……”

……

那年冬日的长延殿,贺止一直觉得格外冰冷。

他登基后就命人把长延殿封存了起来,这么多年,他始终不敢再走进去。

一如今日,只敢独自登上高台。

“你说,我是不是一个胆小鬼?”

周送听到贺止这样发问,他怔怔看向贺止,那人垂着头,嘴边的笑有些牵强。

他把自称换成了“我”,此刻他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只是一个忆起苦涩难掩落寞的普通人。

周送见过贺止许多模样,轻佻的,冷漠的,严厉的……

可唯独没见过如此……脆弱的?

若说刚来宫中的他听闻贺止脆弱,定然是不会相信的。

但现在……他忍不住去捧住贺止的脸,希望以此来给予他些许慰藉。

周送轻轻吻了下贺止的嘴角,他不愿贺止沉浸在旧日痛苦的回忆中,只想让那双看向他的眼再恢复往常的光采。

不然,贺止表现出的落寞,只会让周送的心也跟着坠痛。

“才不是胆小鬼,这不是你的错。”

“不要自责,你已经很努力了。”

周送轻声安慰着,贺止只觉沉入痛海的心隐隐被面前人轻柔捧起,一点一点地抚去那上面陈旧的伤痕。

贺止不禁伸出手,紧紧把周送拥进了怀里。

肩膀上落了贺止的重量,紧箍的双臂让两人身体贴得很近,几乎不留缝隙。

呼吸间的气息沉重而炙热,周送也用自己的手拥住贺止,两人都沉浸在此刻紧密的拥抱中。

冬日的冷风不会再让人感到寒冷,互相汲取的温度足以融化一切冰霜寒雪。

贺止轻轻蹭了蹭周送的颈侧,亲昵的动作却引起周送一阵痒意,周送轻轻说着:“陛下走到今日,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嗯……你还想听?”

周送点点头,“想听,陛下过往的一切,我都想知道。”

贺止唇角微勾,声音已没有刚刚那么冷寂。

“这么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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