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贺止这样调侃,但抱了一会儿后他还是缓缓给周送讲了起来。
“母妃死后,先帝来看过我,但也仅是看看而已,母妃不是北麓人,不能葬入皇陵,从那以后,我就彻底独身一人了。”
年幼的皇子,在势利的宫中艰难求生,贺止牢牢记着孟绮苓临死前的话,一定要活着,不管条件有多艰苦,都一定要活下去。
他就像一株夹在石缝中生长的小草,虽弱小,但顽强。
奈何这样的生活不会一直持续,一次,贺宣文或许是为了彰显自己那微弱的父爱,把他人送的一只狗赐给了贺止。
不管贺宣文赏赐的目的是什么,对于当时孤苦寂寞的贺止来说,那只乖巧的小狗的确为他带来了很大的慰藉。
可惜好景不长,一天上完学堂的贺止正忙着回去,却在半道被其他几个皇子堵在了宫道上。
路过的宫女太监都不敢多事,匆匆走过,贺止面色一沉,问道:“你们想干什么?”
其他皇子最讨厌贺止那副淡然的模样,仿佛什么事都入不了他的眼,也不会让他有任何情绪波动。
呵……就是不知道一会儿他还能不能维持住现在这样。
“你倒是会讨父皇欢心,竟叫他连那样名贵的犬都赏给了你。”
“就是,我本想向父皇讨要,可父皇都不给!”
“有一个异国的母妃,谁知道是不是耍手段给父皇下了什么降头?”
几个皇子你一言我一语,话中极尽贬低,贺止咬牙,目光冷冷地盯着他们,手也因愤怒而攥紧了。
但此刻反抗显然不是明智的选择,他们带的人各个身高体壮,贺止和他们相比,年纪还是太小了。
几个皇子被贺止恨意的眼神激怒,向身后命令了一声,那些人就一拥而上,钳制住了贺止。
“放开我!”
贺止狠力挣扎,甚至还偏头咬住了一人的手臂,那人被咬得惨叫却不敢松手,直到贺止的脸上狠狠挨了一巴掌,他才感觉小崽子的口松了。
贺止的头被打得偏向一边,因着力道极大,他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嘴角甚至有些渗血。
他啐了口嘴里的血腥气,如狼般锐利目光射.向打他的人,不屑道:“怎么?你还想在宫中谋害皇子不成?”
那个皇子也笑,“皇兄怎么敢呢?只是想给你看点东西罢了。”
他摆摆手,一个宫人便捧着一个瓷盘走了过来,瓷盘上面是一大坨不知名的糜烂之物,颜色像是肉。
五皇子扯着嘴角,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恶意的笑,“皇弟可识得这是什么?”
贺止盯着他不说话,五皇子便接着说:“听闻宫外百姓有时也会将犬肉做成美食,皇兄特地为你烹饪一番,想让你好好享用呢。”
贺止听得瞳孔猛缩,想到那种他最不愿接受的可能,盯着五皇子直接怒吼出声:“贺麟!你敢!”
他又猛烈挣扎起来,却被人死死按住,贺止呼吸急促,贺麟终于看到他失态的样子,不由大笑出声。
“哈哈哈!我为何不敢?一只贱畜罢了,父皇难道还会为了它罚我不成?”
贺麟向宫人示意,“喂他吃!”
贺止的嘴被人掰开,那糜烂的气息就硬生生被灌进嘴里,一想到这就是和他朝夕相伴的那只小狗,贺止就被恶心得一阵反胃。
整盘肉糜在他的挣扎下洒落不少,却也有一部分进了贺止的嘴。
在灌完肉后,贺麟就示意那些人放开了贺止。
贺止不住地跪地呛咳,甚至不断抠着自己的嗓子眼干呕,想要把那些吞进去的肉再吐出来。
但他的动作只是徒劳,还因此把自己弄得眼泪横流。
周围传来皇子们的嘲笑讽刺,可贺止已没有力气再去理会。
贺麟看着他凄惨的模样,心情无比畅快,也因此他顿觉无趣,嘲讽了一句后就带着其他人施施然离开了。
独留贺止一个人在原地挣扎。
手边是沾了灰土的褐色肉糜,对小狗的愧意与对自己太过弱小的痛恨一齐堵在贺止心头,他满腔愤怒渐渐化作了滔天的杀意。
撑在地上的手混着尘土紧紧攥成一团。
贺止抬眼望向那群人离开的背影,暗暗发誓。
一定,一定要亲手杀了他们!
……
周送之前本有个疑惑,就是与贺止一同用膳时,总见他吃得很少,而且桌上的荤腥也基本都是自己在吃。
现在听到贺止说起这件沉痛的往事,他总算明白贺止为何吃得少了。
有着这样的阴影,难怪会进食困难。
周送眼里又不由聚起水光,他想去触及贺止不为人知的一面,可现下真的触及到了,他却像被火焰烫到一般,自己手上也留下一道伤疤。
心像是缺了一块,周送还没缓过来这件事,又听到贺止说:“我十五岁自请去战场的时候,他们巴不得我死在那里。”
“光是途中的刺杀就躲了好几次,更别提到了军营后了。”
边境的战场黄沙肆虐,喊叫声和惨叫声交织在一起,敌人的血都直往人眼睛里溅,贺止都不知道身上浸满的到底是他自己还是敌人的血。
他们盼着贺止死在战场,可贺止还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了。
带着彻骨的恶意与恨,从那座由众人白骨堆成的地狱爬回北麓皇宫,给予那群虚伪的灵魂极端的审判。
贺止犹记得那日的皇宫血气滔天,殿内殿外,台阶木桩,各处鲜艳的红几乎要把他的眼睛也一并染红。
他就站在血泊的中央,带着一身腥腻的血味坐在了那个所有人争抢了一辈子的位置上。
自此,群臣莫不畏于他的狠辣手段,丝毫不敢忤逆。
贺止这个名字,也逐渐成了暴君的代名词。
他登位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孟绮苓好好安葬,但贺止并未让她入土,因为他知道母亲不喜欢北麓。
四年后,他又开始针对南林,造成母亲悲剧的人,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那时的贺止并想象不到,后来从南林到来的人,会成为他一生的痴念。
就如此刻。
贺止自顾自地讲完,却见周送脸上的泪水又落了下来。
他一怔,话语透着无奈,“怎么又哭了?”
“呜……陛下……”
周送眨眼间就有一道清浅泪光流下,他也不知自己今晚为何如此脆弱,只是听听贺止的讲述,他都能想象出那个画面而落泪。
太苦了……比喝下一整碗汤药还苦……
苦得周送心脏瑟缩,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喘不过气来。
怪不得初见时的贺止是那般模样……
眼见周送哭得越来越凶,贺止只好哄道:“好了,故事而已,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我……我心疼……好难受……”
周送满面泪水的姿态实在可怜,贺止怕他真的把身体哭坏,不断轻轻亲着他以作安抚:“不哭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都是过去的事了。”
贺止的亲吻又柔又轻,带着十足的怜爱之意,周送在他的安抚下轻轻点头,过了好一会儿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
他又伸手抱住了贺止,这次是他紧紧用手臂拥着,话音还带着点微哑:“以后有我陪着陛下,肯定不会再像之前那样了,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贺止也回抱住他,听了此话却微笑道:“你来陪?作为南林的质子,就不想再回南林吗?”
周送从贺止的怀里钻出来仰头看他,“陛下难道想让我走吗?”
贺止皱眉,“怎么会?”
他恨不得把周送留在身边一辈子。
“我不想回去,我想留在北麓,留在陛下身边……”
他微红的眼略有些紧张地看向贺止,抿了抿唇还是小声说道:“我……心悦陛下……”
“……什么?”
这话太过突然,贺止一时怔住,完全没反应过来。
难得见到贺止失神的模样,周送勾了勾唇角,又提高了些音量重复道:“我心悦陛下,陛下呢?也心悦我吗?”
过于直接的问话竟让贺止有些无措,细细密密的喜悦自心头涌上,直到把整个人都填满,饱胀得要溢出来。
他说……他心悦我……
贺止的心中只剩周送那句表明心意的话语,他渐渐笑起来,捧住了周送的脸颊。
周送只觉此刻贺止的笑,是他从未见过的清澈模样。
他像个得到糖的孩子一样,嘴角的弧度不断扩大,眼中也像映着璀璨星辰般明亮。
周送听到他问:“真的心悦我?”
语中的愉悦藏都藏不住,周送也被这种情绪感染,在他手中点了点头。
脸颊的软肉蹭过贺止的掌心,他这才回过神来清楚地认识到——周送也心悦他。
周送见他只顾着笑,一副丢了魂的模样,没得到答案的他又不厌其烦地问了一遍:“那陛下呢?陛下也心悦我吗?”
周送紧紧盯着他,不得到满意答案不罢休的样子可爱到贺止低低笑了两下,凑过去依次吻着他的额头,眼睛,鼻尖……
每吻一处,便会轻笑开口:“心悦你——喜欢你——”
下一处就要吻上唇瓣,贺止却感到周送的手轻轻抵在了他唇上,声音有些颤:“陛下……”
男人滚烫的气息贴着他指间流淌,周送不禁想把手收回,却被人紧紧抓住。
湿热的触感落在他掌心,周送见他微微侧头,红润的舌尖若隐若现。
在周送停滞呼吸的那刻,贺止幽深的眼闪过暗光,气息莫名有些粗重。
“唤我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