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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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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雨很大,越来越大,她顶着雨回到酒店,当天晚上就发烧了。

足足烧了两天。

好在假期的最后一天,她发烧的症状减轻,她撑着病后虚弱的身体,去酒店前台办了结账手续。

将自己的小小行李箱寄存在柜台,她向宋辛澜租的小房子走去,打算跟自己的青春来个彻底告别。

什么都不做,看一眼就走了,她想。

上一次她像个疯子一样转身就走,本就没脸再跟他照面,这一次去,也只是看看他住的那间房子就行了。

病后脚步虚浮,半个小时的路程她走了一个小时,到了那间被桂树竹林围绕的小屋时,丁妍累得气喘吁吁。

房门紧闭,落叶无声,小房子的白墙上苔痕点点,阳光下看去,比那次的阴雨天更显萧瑟寂寥。

她熟知他的作息时间,心想反正他还在山上,自己隔窗看一眼他的房间,就当跟房间的主人说声再见,反正是人生的最后一次,冒失一些又何妨呢?

好,还是坏,对再无交集的两个人来说,无关紧要。

想到这里,她拉开院门想要进去,这时听见身后有摩托车驶近的声音。

“你就是那个女朋友吗?”摩托车上的人远远地喊她,口音是本地的,晦涩难辨。

丁妍除了十五岁到十六岁在外地的乡下中学呆过一年,其他二十四年的人生时光,都在临海市,这种西南地区的乡下方言对她来说,跟外国话没什么区别。

她用了很长时间,才听明白这个人的话。原来他是房东,他来给宋辛澜送饭,然后连续两天宋辛澜都没吃饭了,发微信宋辛澜又回复说没事儿,房东知道宋辛澜讨厌别人打扰,所以也不敢进去查看……

解释明白了自己,房东将手里拎着的饭盒递给她,对着房子跟她比划说:“你男朋友性格怪得很哦,你赶紧进去看看他人在里面咋个了嘛?今天要是再不吃饭,我就要进去看一哈了!他烦我我也莫法!”

丁妍一路走过来,气喘吁吁,头昏脑涨的,听房东抱怨,分辨自己不是他女朋友的力气都没有,只轻声嘟哝了一句不好意思,接过饭盒,进了院子。

左侧桂花树下的窗帘紧闭,从外面看不到房间内。

房门没上锁,显然他人在室内,但是推一下又推不开,被他从里面扣上了。

她只好走到窗下,隔窗喊他的名字:“宋辛澜?”

没有人回答,房内房外,四下无声,微风拂过,树叶刷啦啦地发出一阵噪响,然后就是死一般的寂静。

她用力敲窗,敲了很久,才听见室内传来一声应答。

是宋辛澜的声音,很轻很虚弱,带着一丝沙哑,仅仅听声音,就知道应答的人病了。

丁妍也病着,走过来这一路就已经耗尽了她大半的精力,可是这会儿听见室内他的声音,她原本虚脱的身体竟然瞬间有了力气,她看了看紧闭的窗帘,又看了看紧闭的房门,放下饭盒,开始用力推。

里面有门插,她使出浑身的力气,也没推开。

她又喊他的名字,宋辛澜回答了两声,回答时带着咳音,听了让人心惊。

窗帘和房门依然紧闭,不见打开的迹象。

所以他这是病到连下床开门的力气都没有了吗?

丁妍咬了咬牙,开始用肩膀撞门,她身高不足一米六,体重又轻,病后气虚力短,撞了十来下,肩膀处纤薄的骨头与门硬碰硬,疼得她额头冒汗,好久里面的门插才卡啦一声,终于被她撞开了。

她顾不上骨头疼,冲进去打开卧室门,扑面而来一股沉重憋闷的气息。

这种气味她闻过,她姐缠绵病榻几年,临死之前的那段时间,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困在卧室里出不去。

那时候她每次进去她姐的房间,都会闻到类似的气味。

让人想起腐烂的泥土,阴暗的墙苔,甚至发臭的动物尸体的气味……

卧室靠墙的那张床上,宋辛澜紧紧裹着被子,蜷成一团。

羽绒服帽子和口罩遮蔽住了他的脸,丁妍走过去,长长的留海挡住了他的眼睛,她伸出手,将发帘扒拉到一旁。

宋辛澜微微张开眼帘,疲倦到极点的一双眼睛,盯着面前的丁妍。

眼下是黑眼圈,眼里有红血丝,露出来的肌肤黯淡灰败,一眼病得很重。

“带你去看医生?”丁妍说。

宋辛澜摇头,动作很轻微,喘息声加重。

“那——喂你吃东西?”

宋辛澜咳了一声,既没摇头,也没出声,只垂了眼睫。

丁妍就当他同意了,从外面拿进饭盒,打开,第一盒是辣椒炒肉丝,第二盒是椒盐土豆片,好在第三个是个青菜蛋花汤,而且看着清汤寡水的,没有油。

她揉了揉自己的肩膀,上前扶宋辛澜,这个动作不算费力,但是她病后体虚,简单的一个扶的动作,就累得她不停地喘。

千辛万苦将宋辛澜扶了起来,她扶着床沿平息了一会儿气息,叮嘱他坐好,“坐直了,我来喂你。”

宋辛澜裹着被子,歪歪斜斜地晃了两下,好在撑住了。

她拉开他的口罩,露出一张瘦到几乎脱相的脸,丁妍被这张脸上的病容惊得心头一颤,拿着汤匙的手抖了抖。

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弥留之际的她姐,只有那个时候的宋韵,气色才会破败成眼前宋辛澜这个样子。

为什么呢?他到底是得了什么病啊?

汤没有油水,很清淡,宋辛澜却只喝了一口,就开始咳嗽,摇头不肯再喝。

丁妍看他又要倒下,忍不住问:“你不吃不喝,不然去医院吧?”

宋辛澜不回答,躺下,闭上了眼睛。

丁妍只好放下饭盒,犹豫了一会儿,试探着伸出手,先是触碰他的额发,见他没有躲闪,指尖分开他的额发,探触他的额头。

不算热吧,她侥幸地想,回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但她也刚刚退烧,体感可能不准。

她口袋里倒是恰好装了退烧药,拿出来想要喂给他吃,可他似睡非睡之间,感到她在撬他的嘴唇,一个翻身躲开,将后背对准了她。

生病了不吃饭,也不吃药,是不想好吗?

丁妍又尝试了几次,累得她浑身脱力,终究犟不过一个拒绝张口的人,只好放弃了。

她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的床上,一不留神坐了三个小时。

后来她体感自己又有些发烧,勉强就着青菜汤吃了一片药,蛋花凉了,菜汤有一股让人恶心的油荤味。

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被宋辛澜推醒时,她刚好梦到十年前的那间画室——十六岁的宋辛澜坐在画板后面,隔着画架专注地观察着自己,而那年十五岁的自己,一直侧着身子,垂着眼睛,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一直到他走出画室,她都不敢抬起头。

好遗憾啊,要是他走出画室的时候,她能跟出去就好了,这样很多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你这样会冷。”他推醒了她,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依然嘶哑着。

丁妍从往事中惊醒,看着面前憔悴的一张脸,梦境中朝气蓬勃的他历历仍在目前,是什么样的经历,让当年的阳光少年变成眼前这副灰心丧意的样子?

如此过得这么不得意,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我也过得很糟糕,不过如果能跟你在一起的话,我的糟糕能消失百分之九十九。

“你病了吗?”她咳了咳,问道。

他点点头,跟着咳了一声。

“我也病了。”她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使劲儿捏了捏手指,“那天早上爬山看日出,在山上冻病了。”

他的目光落在她捏紧的手指上,“原来是这个原因!”他一脸恍然。

“什么?”丁妍不解他恍然什么,问他。

“我这几天没看到你跟着我,有点儿奇怪,原来你病了。”

丁妍脸上一红,心想原来他知道自己跟着他,不拆穿她,看来是在给她留体面。

他一直是这么周道的一个人啊,当年十六岁的时候是这样,现在二十六岁灰心丧意的他,也仍是这样。

她此行不是为自己过去的跟踪狂行为道歉的,而是过来跟他道别,可刚刚不自觉睡了三个小时,车早就开了,今天走不了。

其实也没关系,她可以明天走。

至于年假,她等会儿跟老板打个招呼就是了,不管是扣钱还是扣什么,随便他,即便把她永久开除,也没关系。

一份薪水不高的工作,枯燥又乏味,她干了八年,说穿了不过是她因循惯了,不想出去莽着找工作罢了。

并不是这份工作有多难得。

与其回去过日复一日的生活,眼前的一分一秒珍贵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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