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不会死的，她——她只是洗了个澡而已啊？

她哆嗦着将手移到他脖子一侧，指尖下的肌肤很冷，冷得她的眼圈儿一热，心头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早知道我就不洗澡了！

如果一直在旁边陪着，他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这样绝望的念头让她第一下甚至没有感受到他颈部大动脉的跳动，等第二下感受到时，她还不敢确定。

双手一起摸着他的脖子，真实地感受到了他的血液在流动，他还活着，丁妍一颗心这才从嗓子眼回到胸腔，长长地出了口气。

整个人栽坐在地上，身体酸软，半天起不来。

“你怎么摸我？”

丁妍一愣，抬起头，看着床上的他。

“又摸我鼻子，又摸我脖子，是怕我没气儿了吗？”

“不——不是，就——就是怕你昏过去了。”她撒谎，从地上爬起来，看着闭着眼睛的宋辛澜：“你没睡着啊？”

“没有，我刚刚数了足有七千头绵羊，也没有用，你的办法不好用。”

真的在数绵羊啊？

为什么这么乖？她想着，有些好笑，又莫名地有些心酸。

“你怎么数的啊？”她问，趁着他没睁开眼睛，擦了擦眼角。

“就一只羊，两只羊——这样数，还能怎么数呢？”他问。

“也许是你数的频率不对吧，要不然等会儿我给你数？”

他没回答，不知道在想什么。

“是嫌我数绵羊的声音吵吗？”

“不是，其实特别安静的环境我反而更睡不着，有花香，有竹林的风声，或者有你在屋子里的声音，反倒更容易入睡。”

丁妍听了，心头一跳，一时间整个人都呆呆地了。

我在屋子里，他反倒容易入睡？

这话听起来——细想起来，真的很亲密啊——

“现在也是的，你坐在旁边，屋子里都是你，我感觉好多了。”他一边说，一边出了口气，“比刚刚数绵羊的时候感觉还好，刚才越数我的脑子越是清醒，可是现在你坐在旁边，我反倒有点儿困了。”

丁妍刚刚心头的伤感烟消云散，因为他的话，脸颊红透了，垂下了头，湿漉漉的头发耷拉在她滚烫的脸颊旁，凉丝丝的。

一旁的床动了动，宋辛澜侧过了身，他的眼睛睁开了，在黑暗里看着她。

脸颊边的发丝被扯动，丁妍感到他拉了一下，她侧头看去，见宋辛澜盯着自己，“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他说。

好？

对你吗？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

“你不认识我，却在那个小屋子里陪着我，一直陪到现在——为什么？”

“只是这样做，就是对你好了吗？”

“是啊，至少在你之前，没有人这样对我。”他看着她，继续问她：“为什么呢？”

丁妍抬手摸着脸，脸颊滚烫，好在黑夜里他应该看不清。

夜晚会遮盖人的羞怯，也会放大人的胆量，她压抑了十年的心意，那些鼓动她请假来到这个山沟沟的冲动与勇气，让她心底的话几乎脱口而出……

“因为喜欢——”

“什么？”宋辛澜从枕头上猛地抬起头，看着她，“你刚刚说什么？”他问。

“——因为喜欢有才华的人，所以才会这样。”她改口道，临时找了个理由搪塞起来。

宋辛澜看着她，枕回枕头，叹了口气道：“我又没有才华。”

“有的啊？”

……

“我跟了你很多天，你忘了吗？看见你背着相机，漫山遍野地拍照，看着——看着别提多有才华、多酷了。”

“酷？”

“对啊，帽子一兜，口罩一戴，背包一背，谁都不理，跟别人一点儿都不一样，真的是酷极了。”

他像是笑了一下，一副不以为意的口吻说：“那就酷啊？你还真的是个小女孩儿。”

“不光酷，还很帅啊。”丁妍小声答，不满意他说自己是个小女孩儿，轻声反驳道：“我二十五了，我不是小女孩儿，我也从没觉得别人像你这么帅过。”

“怎么可能帅呢？你没看见我现在的德行吗？”

“即便这样，也还是很帅啊？”丁妍说着，从地上欠起身，趴在他的床沿，盯着黑夜里他的侧颜，她虽然并不年幼，但是说话的口吻确实透着不谙世事，“每个表情，每个轮廓，都帅到极点了——当然，要是能再胖一点儿会更帅。”

一席话说得宋辛澜失笑，他目光转过来，看着她：“知道自己在胡说八道吗？”

“你说我胡说八道？”

他点了点头，唇角勾了起来。

丁妍喝了一声，指着自己鼻子说：“我可是画画的，知道我这双眼睛看人有多厉害吗？知道我这双手底下出过多少神颜吗？知道我的专业就是分辨人的三庭五眼，肌理分布，骨骼比例吗？”

他笑意更深，盯着滔滔不绝的她，“这么说起来，你画了很多人？”他问。

丁妍点头，想了想，拿出手机给他看自己正在上色的一个连载漫画，手机凑到他跟前，才想起之前他说的要买衣服的事情。

“你的衣服呢？”她问。

“什么？”他显然也忘了，微微一愣。

“你刚刚不是让我拿手机给你，说是要买衣服？”她晃了晃手里的手机。

看见她手里的手机，他原本笑着的脸蓦地变色，勾起的唇角也耷拉了下去。

是——想起了他爸爸骂他的话了？

“没买吗？”她打断他的思绪，追问他。

他摇了摇头。

“现在还要买，还是等明天再说？”

他没回答，盯着近在咫尺的丁妍，她整个人站在他床边，身上是一套微微透着白色的睡衣，洗过了的长发散发一股好闻的洗发水香气，湿漉漉地披散在肩头，身形小小的，说话的神态乖乖的，只看着她，就感觉心头一阵安全。

刚刚的嘈杂的、令人心烦的人和事，都被这个小小的身形给挡住了似的。

“要买。”他喜欢这么看着她，也喜欢听见她的声音，睡意消去，他欠身答道。

“要买什么样的？”

“随便买点儿就行了，我原本的衣服太脏，我一件都不想穿了。”

一件都不想穿了吗？意思是不是就不要了呀？

丁妍想到自己行李箱“顺”出来的那件红色T恤，贪念突起，勉强了半天，才把将他不要的衣服“一股脑”都收走的贪念给消掉。

宋辛澜打开购物软件。

在外卖软件翻了一会儿，也没找到卖服饰的，在线商家少之又少。

“看样子没有卖衣服的？”丁妍站在他旁边，扫视着手机购物平台首页。

宋辛澜嗯了一声，视线从平台上移开，看了一眼丁妍，恰好她乌溜溜的大眼睛也在看向自己，猝不及防的对视，让宋辛澜怔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