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出来得都比言笑早，代号002与其下属将她围得密不透风，言笑头疼，感觉空气都不流通了，“在这儿等什么呢，赶紧出去吧。”

代号002问，“代号001呢？”

言笑瞥了温厉一眼，反问，“没有人看到她吧？你们分成八支队伍，她和哪支队伍在一起？”

代号002沉默无语。

联盟遵守承诺，未再追究实验室众人的所作所为。等联盟军团撤出飞船，言笑伸了个懒腰，“我住哪儿啊？我家空了大几十年，现在快成鬼宅了吧，也不知道房产管理局把没把我家房子推了。整个魔方大楼现在又都没人，住进去瘆得慌——”说到这儿，猛然拍腿，“我去，魔方大楼落在泡泡里了。”

“哎呀，有我在你还担心住哪儿？”温厉说着，踢掉运动鞋，重新踩上高跷似的高跟鞋，“要不都来住我家。”

“是啊是啊！”温惜年欢呼，“都来住我家吧！”

言笑连连摆手，“不不不，那岂不是还会遇到你儿子你孙子，我和他们又不熟，多不自在。”

“放心，地方大，不可能遇到他们。”

众人商量一番，最后还是决定不去温家。温厉让下属安排一处宅院，面积不用太大，就是要各自住得近些才热闹，就像从前大家在魔方大楼里的寝室那样，锅碗瓢盆人声鼎沸才叫人间烟火。

趁温厉安排的工夫，乔步天在工具柜里找了个刀片，对着镜子继续刮发茬儿。长剑毕竟不适合剃头发，乔步天脑袋刮得狗啃一样。花方拍拍乔步天的肩膀，揶揄他道：“我说，至于急成这样么？”

乔步天突然肩膀一抬，用力抖掉花方的手，像是无意也像刻意，镜中互相注视的两双眼睛同时愣住。

温厉在跟人通讯，温惜年在到处看热闹，秦笙去找吃的了，这一幕只有言笑与李开心看见。言笑撸起袖子就要往上冲，冲上去说什么没想好，反正冲就对了，然后被李开心从背后捂嘴一秒拖走。

结束通讯，温厉兴冲冲道：“安排好了！三层小楼带个院子，二楼两间房，三楼三间房。二楼就老二和老三住吧，小五小六和112358住三楼。三楼房间虽然小了点儿，可你们看啊，小六肯定和112358住一起，小五小六肯定也要住一起——哎，”四处张望，“小六呢？”

乔步天说：“我和小六换吧，让她住大点儿。她肯定想要大房间。”

衣食住行安排妥当，温厉又为谭述安排了一场小型告别仪式。虽然星火研究所所长的身份也算风光，可仪式并没邀请外人，谭述终其一生也没被真正了解过，他不需要在离开这个世界以后被人更多了解。整场告别仪式没有哭天喊地没有裂肺撕心，大家都一把年纪经历良多，更何况除了花方，在座每个人都死过——秦笙、温厉和李开心换过躯体，言笑与乔步天不用说，更是死得透透的。

“致兄长、科学家、为世界和平贡献终生的英雄，谭述。”

告别厅里有无数谭述的全息影像，从少年到老年，是温厉从大家的记忆中提取的。言笑与谭述相识最早，那时言笑不过两岁，谭述也才十二岁而已，小孩带着小小孩，一本正经地教些知识还要负责陪玩。后来小孩长成少年，再长成青年，朝气蓬勃，风华正茂，面容上没有丝毫岁月雕刻的痕迹，就好像可以永远年轻。

那是谭述最好的年岁。

隔天早上言笑在天台给李开心改代码。之前时间仓促，言笑只修改了李开心的命令代码，还有一部分没改完，而这部分直接关系到李开心会不会在温柔乡里被言笑一击毙命。

李开心闭目坐在藤椅中，周围密密麻麻都是跑动的银色字母，言笑改得不慌不忙，偶尔和李开心闲聊几句。眼看就要改完，花方上了天台，风衣一甩，在言笑跟前转了个圈，“小六，看二哥这新发型帅不帅？”

“等会儿，马上改完了。”言笑最后敲下一行代码，“孔雀啊，这么爱开屏。”

修改完毕，代码进入调试，绿色字框出现，调试成功。言笑这才看向花方，啧啧点评道：“行啊二哥，帅是挺帅，就是打了多少发蜡，得有一斤吧？”

“你管有没有一斤，帅就行了。”

言笑歪头看看，向花方勾勾手指，“哎？过来。”

花方凑近了些。

两侧有几缕恰到好处的银色挑染，画龙点睛，言笑伸手过去扒拉两下，“这个色好，好看！你在哪儿染的头发，我也要染！”

“什么色？”花方摸摸头发，莫名其妙，“我没染头发啊。”

言笑还以为是阳光太强晃得眼花，又扒拉两下，“哎不是你这不——”

话说一半，戛然而止。

花方被送进温氏集团旗下的医院。经过数个小时的详细检查，医生得出结论：花方正在以极快的速度衰老。

言笑、李开心、温厉和秦笙在病房外坐成一排，沉默无言。

衰老对于魔方实验室而言并不算极其可怕的事，真正让人沉默的是花方的态度。检查之前温厉挤眉弄眼地小声告诉花方不用担心，弄个新鲜躯体易如反掌。可花方说算了，不必麻烦。

离开修行多年的地方，花方先是没了仙法，再是算不出卦，最后时光终于赶上了他。

乔步天从走廊尽头狂奔过来，跑岔了气，低头捂腰，气喘吁吁问众人道：“出什么事了？花方……怎么了？”

言笑一听乔步天出声就头顶冒火，冷笑一声，阴阳怪气挖苦道：“你管他怎么了，他死了活了的和你有什么关系？反正现在已经从泡泡里出来了，不像从前，只有他和你来自同一个世界——”一甩胳膊，不耐烦地甩开秦笙，“你别掐我——他还比你在那儿多混五十多年，练出一身功夫能保护你。现在你回来了，你用不上他了，你不需要和他相依为命了，你管他干什么？我看他费劲吧啦赌命进泡泡又耗费那么多年把你招回来纯粹是他从前生活太好了吃饱了撑的！”

噼里啪啦一顿输出不带喘气。乔步天被言笑骂得面色铁青，但也一句没有还口。最后两位护士撤出病房，带话来说，花方要见言笑。

刚才花方不让大家进去，众人只好在外等着。乔步天气还没喘匀，见门开了，冒冒失失就要往病房里冲。言笑拦在门口，死活不肯放乔步天进门，“说要见我没说要见你，你听不懂话？”

乔步天也不和她吵，掰着言笑的肩膀把她拎得转圈儿。温厉看不过眼，大步过来把乔步天拽走，“老三你少说两句吧！不想见你就是不想见你。”

乔步天忽然哑了火儿，没再挣扎。

花方阖眼靠在床头，听见言笑走近，睁开眼睛，平静问她，“我还有多久？一天？”

言笑坐在床边，一声不吭。

以花方的衰老速度来说，留给他的时间或许不足24小时。

花方的头发又白了些，但脸还好，像是四旬中年男子的相貌，不显老不说，还多了几分成熟魅力。言笑漫无目的想着，可能花方基因好，哪怕衰败在时光里，也能当最酷炫的老头。

花方笑了笑，“我这辈子算是赚了。帅了一辈子，一天都没丑过——最多也就丑这一天——到了岁数，直接寿终正寝。”

“你别想些有的没的。”言笑抹抹眼睛。“温美美已经派人为你打印躯体了。还派人向联盟给你申请躯体再生。等批复下来，你就可以直接把大脑换过去。哪怕联盟不批也没关系，黑市上还有人偷偷摸摸这么干呢，你可是魔方实验室的人，难道我们还搞不出一副躯壳？”

“算啦。”花方缓慢活动手指与手腕，衰老关节发出脆响。大概是因为衰老太快，躯体难以适应，花方的肢体灵活性甚至不及与他同样衰老进程的老人。“人类永生不是好事。思想固化，社会群体难以更新，长此以往，人类便再难有所突破。”

“也没让你永生啊。”言笑争辩，“现在的科技水平还达不到永生呢。大脑的衰老不可逆，记忆下载技术到现在都有盲区，使用半克隆半机械大脑虽然勉强能够达到目的，可大多数人也不想变成半克隆半机械的怪物。”

花方莞尔，“一回事。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没必要违逆自然。科学改变了人类社会，科学也带来了太多祸端。我们是这个时代当中无足轻重的尘埃，总是很难阻止祸端发生，即使阻止了，也要付出惨痛代价。所以啊，很多事情就随它去吧，不能只在别人身上分析利害，轮到自己就失去原则。”

言笑怔怔望了花方许久，突然开始嚎啕，眼泪大颗大颗唰唰滚落，这东西在这一刻是如此廉价且不值得珍惜，“我不该把你带出来的！我，我，我，”前后活了两辈子，言笑都没这样哭过，“要是我不把你带出来，你会一直在泡泡里活得好好的！”

言笑明知自己刚才的争辩纯是东拉西扯，可偏偏就想顾左右而言他，因为除此之外，言笑再想不出其他的逃避方法。或许潜意识里言笑早已预料到花方的回答，他比谁都执著，也比谁都潇洒。

花方拿了张纸巾，笑着给言笑擦脸，“说什么傻话，那里面一点也不好玩儿。没有车，没有游戏，最多就是戏院看看戏，有些富人会往台上扔珠宝砸金条。畜牧业也不发达，果蔬就那么几种，当季的时候不吃，过了时间就没有了。反正我是不想在那里待一辈子，要是换成你，你肯定连一年都住不下去。”

言笑忽然用力抓住花方为她擦脸的手，猩红双眼直勾勾盯着他，“一定要这样吗？”停顿一下，又问，“是因为老三吗？”

没等花方回答，病房大门被人“咚”地踹了一脚，然后再一脚。隔音效果太好，哪怕乔步天喊得声嘶力竭，传进病房里的话也轻得转瞬即散。

“花方！老二！你说你要告诉我你的秘密，你说啊！你告诉我啊！你的秘密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