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沥沥,风也簌簌。
辛家的马车停在了陶府门前。
陶千照和苔果走下马车,这一路上车夫淋到的雨最多,如今半副身子都湿透,走了后院的门先回府去了。
隔着雨幕,辛嘉仪掀帘朝陶千照挥手。
苔果撑着伞,陶千照站在伞下同辛嘉仪告别,目送着辛嘉仪离开。
直到她的马车转了方向,行到看不见的地方,陶千照和苔果才转身敲响府门。
来开门的是陶府的老管事,素日里,大家都唤他陶伯。
陶伯开门后看到是她二人,又是一副湿漉漉的模样,“哎呦”了一声,赶忙将门大开让她们进去。
“小姐,你们怎么被淋成这样?”
几人绕过游廊,陶千照边走边回答:“马车坏了,雨来得急,在宫门口淋了一会儿雨。”
“坏了?”陶伯一惊,又接着问,“那小姐怎么回来的?”
苔果在后头跟着,听到这话,提醒道:“陶伯,先不提这个了,快让膳房给小姐煮点姜汤吧。”
“哦对对,是得喝姜汤,天这么寒还淋了雨,别染了风寒才是。”陶伯反应过来,嘱咐苔果,“快带小姐回房换衣裳去,再喝几口热茶去暖暖身,我叫人煮姜汤,煮好了给你们端过去。”
陶伯转身从右手侧的角门走了,陶千照跟着苔果绕过几条长廊,转到陶府西院的厢房前。
站在廊下,苔果将伞收起来,道:“小姐先进屋等等,奴婢去换件衣裳,再打一盆热水来。”
陶千照点头:“好,去吧。”
苔果走后,陶千照推开房门,刚开门,便被屋内的陈设惊了一跳。
房里挂着各种字画,有些幅面长的,便被悬于梁上,再直直落在地上。
这都是因为原身苦追方靖霖许久,她为了离他更近一些,便四处搜罗来这些字画挂在卧房里,美其名曰陶冶情操。
陶千照绕着字画走近里间,又瞧见了靠墙的一大面柜子。
里头陈列着许多瓶瓶罐罐,都是珍贵瓷器,有颜色简单的白釉瓷,亦有颜色丰富的彩釉瓷。
这些瓷器,同样是原身为了方靖霖的喜好搜罗来的,她逼着自己欣赏这些物件,为了下一次见面,能与方靖霖有更多的话题可聊。
陶千照咂舌哑然。
再走近梳妆台前,上头摆着的铜镜锃亮。
妆台上面堆满了胭脂水粉,珠钗步摇,还不等凑近,就闻到了浓重的脂粉香气。
便在此刻,苔果换了干衣裳,端着一盆热水回来了。
她将木盆放在地上,四处走了一圈,将屋内的烛灯都点亮了。
屋里霎时更加亮堂起来。
苔果翻出来一件干衣裳替她换上,又把她按在了妆台前坐下来,让她先洗脸。
热水扑到脸上,先前脸上的胭脂被雨水冲花了些,陶千照把胭脂洗干净,拿布巾擦了擦脸。
她坐在妆台前的圆凳上,苔果替她解着发髻。
陶千照这才看清铜镜中那张脸。
穿书以后,她第一次正视这张脸。
洗干净胭脂之后没有任何雕琢,是这副身体最本来的样貌。
线条柔和的鹅蛋脸,但因为身形瘦削,下颌便也收尖,细长的柳眉,眼睛形状又像圆杏,但微微笑起来时,大大的卧蚕又衬得它像一双桃花眼,眼尾扬出颇尖锐的弧度,鼻梁高挺,唇瓣有点薄,是浅淡的樱粉色。
陶千照倏尔怔然。
她有些意外地问呼唤了一声系统。
“为什么,我和原身竟然是同一张脸。”
系统理所当然道:“因为原身只是书里的纸片人,纸片人是没有具体相貌的,宿主穿过来以后就自然而然显示成了宿主的容貌。”
陶千照有些怀疑:“是这样吗?”
系统肯定道:“就是这样。”
陶千照勉强接受这个理由,道:“好吧。”
和她过去是同样的样貌,起码在这个世界的代入感,能更强烈一些吧。
见她不再质疑,系统悄然松了一口气,没有再说话了。
陶千照坐着沉默了许久,直到听到外间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她本以为是陶伯端着姜汤来了,开门后却看到了原身的父亲,陶云涣。
陶云涣今年四十二岁。
鬓发间夹杂着几缕银白,脸庞的线条并不算硬朗,反而有几分柔和的意味,脸上皱纹亦不甚明显,五官俊朗,能看出来年青时应当是位俊书生般的人物。
陶千照照着记忆中原身的模样喊了声“爹”。
陶云涣将陶千照前后拎着转了一圈,心疼道:“哎呦,陶伯都跟我说了,看看这,头发都淋湿了,马车怎么会坏了呢,下次出门前一定叫人好好检查了再走啊。”
陶千照被他转得头晕。
她打断陶云涣的动作,道:“等等,您转得我有点头晕。”
听到这话,陶云涣这才停下来,他讪笑道:“爹这不是先看看你被淋成什么样了。”
紧接着,他又问:“那你怎么回来的?我还说你今夜要留宫,和你姨母一起住呢。”
陶千照解释道:“我乘了旁人的马车回来的。”
“旁人?谁?哪来的这么好心的人?”
一个不注意,陶云涣就把自己内心的想法说了出来,在他认知里,自家的闺女是个被惯坏的臭脾性,整个京城,都没有同龄人愿意与她交好。
陶千照回答:“是辛中郎将家的女儿,辛嘉仪。”
“哦——”陶云涣仔细回想了想,“记起来了,就是辛家半年前接回家的那个女儿。”
他拍拍陶千照的肩膀,欣慰道:“挺好的,女儿交到好朋友了,既然人家载你回来了,日后有机会就送点礼物去谢谢人家,听到了吗?”
陶云涣苦口婆心,想让女儿多交几个好友,不要再每天围着镇远侯家的长子打转了。
陶千照点头:“知道了。”
陶云涣又关心嘱咐了几句,譬如早些休息之类的话,然后关门走了。
陶千照重新坐回桌前,心下慨叹,这陶云涣倒是个慈祥爱操心,但对女儿很是纵容的好父亲。
待喝过陶伯送来的姜汤,陶千照便吹了灯躺在了榻上。
脑中回顾了一遍今日穿书以来的经历,直到意识再撑不住困意,陶千照阖住眼睛睡了过去。
–
子时过半的时分,雨还在下。
镇远侯府中的西院本来是分家之前二房的住所,分家之后二房搬了出去,另辟了宅子。
直到十年前的某一个雨夜,二房的夫妻二人离世,留下了独子,便是如今的方纬舟。
二房的人离世后,方同泰和妻子便将方纬舟接回了侯府,让他住在二房原本的院子里。
如今住在这里的,是方纬舟和秦听兰。
厢房里,秦听兰坐在妆台前,瞧着镜子里的脸庞,她眼神怨毒地抚上自己的右脸。
“嘶——”
她微微侧头,镜子里的右脸上,有一只红肿的掌印。
“疼吗?”
是方纬舟的声音。
秦听兰将手放下去,急忙站起来,她走近方纬舟身边,挽上他的胳膊,柔声道:“你回来了,已经很晚了,早些歇息吧。”
方纬舟却像没听到一般,抬手,故意将手贴在了秦听兰右脸的掌印上。
他又问:“疼吗?”
秦听兰装不下去了。
脸颊上本来就红肿的地方,此刻被方纬舟狠力按着,似火炙烤般的疼密密麻麻地泛起来。
方纬舟嗤笑一声,嘴角讥诮:“若你的那个丫鬟还在,此刻应当会鞍前马后地替你冰敷,替你消肿吧。”
秦听兰压下眼,不说话。
方纬舟收回手,将胳膊从她的臂弯里抽出来。
嘲道:“你爹对你还真狠心,这么漂亮的一张脸,竟然能舍得下手打上去。”
秦听兰倏尔高声道:“够了!别说了!”
方纬舟冷眼看她。
“装不下去了?你今夜指使你的丫鬟做那些事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如今的后果?”
秦听兰侧头躲开他的目光。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方纬舟倏尔一发狠,掐住她的脖子,笑道:“你知道,你不仅知道我在说什么,你还知道今夜,那个丫鬟和宫女都会来找你,问你为什么要那么做,问你和她们曾经不是好姐妹吗?”
秦听兰狠狠推开他,大吼:“闭嘴,你闭嘴!”
方纬舟甩开她,收回掐她脖子的手,理了理被揉皱的袖口。
他不再看她,走到榻边开始脱靴,解衣。
最后笑着朝秦听兰招招手,声音平和:“同夫人开个玩笑罢了,时辰不早了,就寝吧。”
厢房里静下来,静得吓人。
秦听兰背对着方纬舟,脖颈间的窒息感逐渐散去,她胸脯起伏,沉沉地吐出一口气。
秦听兰转回身,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一般,顺着方纬舟的话几步走过去,解衣同他卧在床榻里。
窗外的雨声一夜未停,屋内,灯烛被吹灭,彻底平静下来。
–
次日辰时,雨势小了下去。
陶千照睁开眼,她这一觉倒是睡得安稳,一夜无梦。
从榻上掀开被子起身,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一阵冷风钻进来,入目是古色古香的庭院。
她叹口气,彻底接受了自己穿书的这件事情。
不过好在目前的处境还算不错。
倏尔有人敲了敲门。
陶千照开门一看,疑惑道:“陶伯?这么早可有什么事?”
陶伯抹了一把额头,道:“小姐,老爷找你,快过去吧。”
陶千照看他颇为紧张的模样,有些疑惑,但还是赶忙换了衣裳,随他穿过角门,绕到了正堂里面。
刚进去,就瞧见陶云涣坐在主座之上,手边摆着一杯散着袅袅热气的清茶。
陶千照不明所以,疑惑道:“爹,何事?”
下一瞬,陶千照还没反应过来,陶云涣手中的茶杯便朝她砸了过来。
热茶在空中泼了一地,茶杯打在了陶千照肩颈处,力道很大,陶千照痛得不受控地缩起肩膀。
陶云涣怒道:“逆子,逆子!”
陶千照快被他翻天覆地的变化搞懵了头。
分明昨晚,陶云涣还是一副慈祥的好父亲模样。
陶云涣指着她骂道:“公然向陛下求旨,随裘大人一起去查案,这些事是不是你昨夜做的,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