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紫微宫内,满室香雾缭绕,皇后正歪在榻上摩挲着一枚长命锁,忽见茗绣匆匆走进来,在她的搀扶下慢慢直起身子,仔细听她奏报。
茗绣躬身回禀:“方才奴才奉娘娘之命去请苏文卿那小子,见到他和阮家那个庶女在说话。奴才还没开口,他转身就走了,实在可恨。”
皇后越听越心惊,指尖深深掐进掌心:“那个贱婢生的孩子就是这样吃里扒外,父亲对他难道不好?他不能为本宫所用就罢了,还背地里捅刀子!”
皇帝两次召见齐询,都没有通知皇后和齐谌,他们不好贸然出现,背地里却从未错过敌人的任何动向,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给了对方反扑的机会。
当大理寺得到她指使严家的书信时,她本来授意苏文卿销毁证物,他口口声声说上司严加看管,他做不得手脚,生生坐实了她的罪名。
如果当时他仅仅是不够尽心,那他一直死咬着当年那场暴乱不放,甚至主动接触令仪,明摆着是要向她宣战了。
苏文卿的生母虽然死得蹊跷,可是生前也借苏家的光享尽了荣华富贵。他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要联合外人对付自己的嫡亲姐姐和侄子?
皇后冷笑一声:“那个庶女也够狠了,连自己的家人都敢背叛,跟这个野种倒真是般配!”
她长叹一声,不禁黯然失色:“出了这么大事,谌儿也一次没来找过本宫商量。他总不会以为和本宫划清界限,以后苏家的火就烧不到他身上吧?”
茗绣也为齐谌的固执愤愤不平:“因为那场暴乱有阮姑娘助力,四殿下得了手,才不把娘娘放在眼里的。等阮家供出殿下,他也许就想起娘娘的好了。”
皇后摇摇头,头顶凤钗微微颤动:“罢了,虽如此说,他是本宫唯一的儿子,本宫还能坐视不管吗?你去跟他通通气,就说阮致修会人不知鬼不觉地死在牢里,叫他不用担心。”
齐谌越让她心寒,她就越思念失踪的齐让。她手中这枚长命锁,还是齐让满月时,她亲手挂在他颈上的。
转眼物在人去,她却只能唏嘘感叹:“若是让儿还在,本宫何至于如此艰难?”
她总有一种预感,齐让当年不是死了,而是还活在世上某个角落,他们终有一日会相认。宫里人人都道她痴心妄想,她却不以为意,越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齐谌接到皇后的消息时,正在王府院中好整以暇地修剪花草。这些活本来是负责洒扫的侍女做的,他却嫌她们修剪得不够美观,每次都要自己再修理一遍。
“这些无用的枝蔓,就该剪掉才好。”他一边喃喃念叨着,一边转头看向慢慢向她走来的华妍,嘴角浮起一丝不屑的笑意,“母后又有什么话说?”
听罢华妍的禀报,他微微冷笑,剪去牡丹旁的枝蔓:“所以说母后糊涂,阮致修此时稀里糊涂地死在狱中,不更惹父皇怀疑?就该让他抵死不认,若有人逼供,正好栽赃在三哥身上。”
华妍微微一笑:“王爷英明,三殿下虽有证人,但当时王爷是通过严家向阮家传话的。严家的人都快死绝了,他们再怎么也查不到您身上。”
齐谌眸色幽深,涌上一丝得意:“虽然如此,还是小心为上。这次严家又多了个大不敬之罪,严九华虽然死了,可他女儿还活着。万一她被逼急了,反咬我一口就糟了。”
华妍的手在颈间比划了一下:“我们要不要...”
齐谌曾有过一瞬把严敏的恨意转移到令仪身上的想法,可是当他派人去狱中看望她的时候,传回的讯息却是:“严小姐用看仇人的眼光看奴才,还指名道姓地骂皇后和您。”
随着侍从的讲述,他的眼前不禁浮现出阴暗潮湿的牢狱中少女狠戾的眼神,似在倾诉着对他的愤恨:“四殿下为什么不救父亲,却放任他为你们而死?”
侍从蹲在地上,悄声说服她:“当初皇后对令尊有扶持之功,殿下跟令尊通气对付三殿下,也是为了防止当年事情败露。姑娘要恨,就恨三殿下和阮家庶女吧!”
严敏的眼神流露出几分讥诮之意:“如此说来,我还要感激你们了?”
对面的监狱中,严九华连忙阻止女儿,生怕她得罪了齐谌:“敏儿,四殿下答应会好好照顾你,父亲甘愿一个人顶下所有罪责。你一定要杀了三殿下,替父亲报仇。”
听了父亲一番恳切的言辞,严敏仍一瞬不瞬地瞪着来人:“好啊,那我就拭目以待,不知四殿下要怎么照顾我?是不是像对父亲一样,把我杀了,永绝后患!”
齐谌摩挲着手上的玛瑙扳指,默默思忖。他能暂时掌控陈复行,是因为他们还可以各取所需。可是面对她燎原烈火般的恨意,他又能用什么来制约她呢?
保险起见,不能利用的人就毁掉。
他手一抖,剪刀偏了一寸,整朵牡丹坠入泥中。他毫不怜惜,把花踩在脚下一碾,沉声吩咐:“告诉陈复行,在皇上下令加重她刑罚之前,让她赶紧消失。”
他顿了顿,语气中多了一丝玩味:“然后再去探探阮致修一家人的口风,看看他们手里有什么有用的消息。”
初夏午后,一阵疾风把国公府门口的灯笼吹得左右摇晃,大有山雨欲来之势。
厚重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门房的视线在令仪怀中的包袱上停留了一瞬,就迅速转了开去:“阮姑娘回来了。”
令仪点头和他打了个招呼,快步穿过程家幽深的庭院,来到了渊柔房门口。
她将包袱打开搁在房中的雕花案几上,阳光透过茜纱窗映着灵位上的刻字,泛起柔和的光晕。
渊柔一惊,指尖抚过“柳珠弦”三字,眼角不禁泛起泪光。
为了不落人口实,她忍耐了三年,终于等到阮家倒台这一天,可以名正言顺地取回柳珠弦的灵位,内心满是感动:“你准备把她供奉在哪里?”
令仪淡淡地回答:“柳家当年获罪,老家的祠堂被查封,我想让玉衡姑姑带着她的牌位回去供奉。”
渊柔握住她的手,手心全是黏腻的汗:“他们会允许出嫁女儿的灵位留在祠堂吗?”
令仪轻轻拍抚着她的手,安慰道:“如果不是我和齐询之功,柳家如何能平反?看老家的人怎么说吧,不行就捐点香火钱,他们又有什么不愿意的。”
说罢,她来到程远扬房中,把他将要成为驸马的消息告诉了他。
程远扬内心喜忧参半,虽说迎娶公主确实是家族荣耀,可是他认识齐瑛这几年,一直把她当妹妹看待,从未想过他们终有一日会成为夫妻。
何况如此一来,皇上肯定不会让公主独守空房,他少不得要回京挂职。
习惯了军营中挽弓纵马的自由生活,他才知道和京中这些披着人皮面具的伪君子虚礼周旋有多么痛苦,如何能情愿?
自他尚公主的消息传开来,那些因他守边有所疏远的旧友纷纷上门道贺。他现在尚且可以称病不见他们的嘴脸,以后却要时时与他们应酬,越想越是烦躁。
令仪见哥哥比从前多了些谋算,心里既欣慰,又好笑:“离开京城的时候,你不是挺舍不得的吗。怎么要回来了,你反而不高兴?”
程远扬长叹一声:“我还以为你会懂哥哥的心意,公主从小娇生惯养,又不比寻常人家的女儿,可以随意对待。我要是和她拌句嘴,她回宫搬救兵怎么办?”
令仪撇嘴道:“寻常人家的女儿也不能随意对待啊。你以为皇上很闲,你们夫妻打架也要掺和?”
她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却慢慢回过味来。对于程家来说,这桩婚事表面是对程家的嘉奖,实际上是让程家以实权换虚名的一桩买卖,根本目的是为了赢得皇上的信任。
如果她要与齐询成婚,程家更如烈火烹油之盛。一个手握兵权的娘家,对齐询来说是更大的助力,能更好地牵制齐谌,对于春秋正盛的皇帝来说却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娶了公主,程远扬会失去把持军务的权力,他们的子孙也绝对不会与皇室作对,这才是齐烜最关心的。
在她的解释下,程远扬才知晓利害,忙道:“如果我和公主成婚能打消皇上的怀疑,我当然愿意。”
他查看左右无人,在令仪耳边悄声道:“三殿下若能登基,你就是皇后了,到时候什么东西得不来?我们不急在一时。”
令仪摇摇头,眼望紫微宫的方向:“你觉得当今皇后是你想象的那样随心所欲吗?”
程远扬侧头想了想,反问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地位那样尊崇,她难道还有什么得不到的东西?”
令仪嘴角浮起一抹凄凉的笑意:“我们没有走到那个位置上,当然以为她什么都不用顾忌。我们要揣摩圣意,她日日与君王相伴,又怎能幸免呢?”
她以为挽救了父亲的生命,哥哥有了功名,约束了下人,开源节流,查出陷害程家的人是谁,程家就不会衰落,却忘了程家拥有的一切都是皇帝给的。
她桩桩件件都算到了,却没有想到,程家越鼎盛,皇帝就越想牵制。
程远扬疑惑地问:“那你嫁给齐询又有什么用?他当了皇帝,就会为了你顾念程家吗?”
令仪拍了拍程远扬的手,声音轻柔中透着一股决绝:“因为站在他的身边,比站在高台下更能牵制他。比起齐谌,让他当皇帝才是更好的选择。”
程远扬看着她,表情依然迷茫,可是直觉告诉他,听妹妹的准没错。
令仪转回了目光,望向越发阴沉的天空。说服了程远扬,齐瑛却未必愿意。她只能进宫走一遭,去探探公主的心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