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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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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在天际积压了一天的浓云终于化作瓢泼大雨,泼洒在土地上。齐瑛听着宫外骇人的雨声,寒意顺着她的脊梁袭上心头,秀眉不禁蹙得更紧了。

贴身宫女知夏缓缓走进殿内,给她披了件衣服,柔声劝说:“殿下,天色不早了,早点安歇吧。”

齐瑛低头看着桌上的书,却一个字也读不进去,抬头看着知夏,目光中流露出哀切之意:“本宫怎么睡得着——父皇已经下令了吗?”

知夏眸色一暗:“皇上择定明年三月十五为您和小将军完婚,赐您封号宣城公主,赏宣城县三百户给您做食邑。”

齐瑛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虽然我和渊柔关系不错,但是程大哥原来可是京城有名的纨绔。他立了功是不假,可是十几年的脾性会在三四年间通通改变吗?”

知夏迟疑着道:“皇上已经下令了,公主可不能抗旨啊。”

齐瑛一拍桌子,语气中满是愤懑:“不行,我明天要去找母后,找三哥和四哥,他们一定会帮我的。”

天刚蒙蒙亮,她就踏着满地雨水赶到紫微宫求见皇后。齐谌上完早朝,顺道来给皇后请安,母子俩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听人通报齐瑛来求见,立即住了口。

齐瑛慌忙跑进正殿,泥点子溅上裙摆,把她的裙子浸得透湿,但她仿佛一无所觉,向皇后跪了下去:“母后,阿瑛不想嫁。”

皇后瞥了齐谌一眼,见他仍是一脸冷漠,微微叹了口气,向齐瑛道:“起来说话。你和程家人的关系不是挺好的吗,为什么不想嫁给小将军?”

齐瑛缓缓起身,坐在齐谌对面的太师椅上:“他...就是个纨绔子弟,就算立了功,也只是个莽夫而已,终非良人。”

皇后眼中精光一闪而逝:“皇上已经下旨了,你总不能抗旨吧,再说程家不会亏待你的。”

陈复行给程家父子下蛊的事,齐谌心知肚明。此举意在引起两国争端,但是只要能除掉程家父子,他其实不在乎后果会有多严重。

两个男人死了,程家就只剩下孤儿寡妇,拿捏令仪再轻易不过。令他失望的是,父子俩就这样躲过一劫,阮令昭还为此受了赏赐。

所以当阮家下狱时,他甚至有些幸灾乐祸。阮令昭帮了程家又能怎样?令仪不会因此放过阮家,他始终逃不过。

听罢齐瑛的哭诉,齐谌微微冷笑:“嫁给这等少年英雄,你们定会成就一段佳话的,你和三哥也能亲上加亲了,这难道不是好事吗?本王劝妹妹也别太不知足了。”

齐瑛听出他话中的讥诮之意,心里一片冰凉:“三哥真的要娶阮家那个庶女?”

果真如此,齐询一定也会站在令仪的角度,劝她嫁给程远扬了。

齐谌压抑着内心的愤怒,冷冷地回答:“程家已经认她做义女了,他们可真是了不得,皇子妃和驸马都有了,谁家能大过他们?本王真是嫉妒。”

齐瑛定了定神,继续哀求皇后:“母后真的没有法子了吗?”

皇后叹了口气,眼神闪烁:“办法也不是没有,不过手段并不光明,看你是不是真的那么不想嫁给他了。”

齐瑛一怔:“什么手段?”

皇后迟疑着回答:“程家从岭南寄回那些珍奇宝物,没有孝敬过宫中一星半点。皇上看在他们立功的份上,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倘若有证据证明他们在岭南残害百姓、搜刮民脂民膏...”

齐瑛猛地站起身:“阿瑛虽然不想嫁给小将军,可是还不会不择手段置他们于死地。”

她寸步不停地向外走,心底越发失望。如果不是亲耳听见,她不会相信这番话是出自于一向慈眉善目的皇后之口。

原来皇后指使严九华陷害贵妃和柳家是真的,原来表面上光风霁月的母后背地里有这样毒辣的心计。更令人细思极恐的是,对面齐谌见怪不怪的神情。

也许当初渊柔的话是对的,是她被表象蒙蔽,忽视了宫里人人笑里藏刀的实质。

看着齐瑛匆匆离去的身影,齐谌的嘴角浮起一丝轻蔑的笑意:“真没想到,离风暴的漩涡这么近,她竟然还能这么天真。看来母后没有倾囊相授啊!”

皇后在衣袖下攥紧了双拳,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本宫是你的母后!你是看本宫不能动你,所以才这样肆无忌惮吗?”

齐谌的笑意慢慢消失,他从未见过母亲发怒,戴着面具的人突然褪下了伪装,短暂的不适应过后,留下的却是诡计得逞的快感。

皇后盯着他的脸,继续逼问他:“到底是为什么?本宫今天是否能得到一个答案。”

齐谌的眉眼耷拉着,带上了一丝久违的哀伤:“这么多年,母后可曾把我放在第一位?”

开始是齐询,后来是齐瑛,为了她的圣母形象,她近乎讨好地给那些不相干的人营造出她很和善的错觉,除了这个一直在角落默默等待的亲生儿子。

“既然母后都不看重本王,我一味依赖母后,不是自取其辱吗?”

皇后忽然觉得眼前的齐谌那样不可理喻:“本宫做的一切都是为你铺路,你竟然觉得本宫不看重你?”

齐谌眸中一片幽深:“父皇忌惮苏家,母后如何为本王铺路?本王靠自己,不也能走到这一步?”

皇后静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明明近在眼前,她却觉得与他的心相隔千里。更绝望的是,她越靠近,他却越疏离。

齐瑛踉跄着跑出紫微宫,宫墙夹道间的穿堂风掀起她湿透的裙裾,带上了一抹寒意。

她忽然脚下一跘,摔倒在地上,疼得直不起身。在那一刻,她只觉平生任何时候都没有现在这样丢人,头埋在胸前,生怕有人认出她来。

“阿瑛,没事吧?”

听到齐询的声音,她羞赧地抬起头,恨不能钻进地缝里去:“我没事。”

她猛地站起身,却抵不过膝盖上的疼痛,腿一弯,又倒了下去。

齐询扶起她,左右打量了一番:“知夏呢,她怎么没跟着你?”

齐瑛朝后看了一眼:“大概是我跑得太快了,她没跟上来。”

齐询微微一笑:“那我扶你回去吧。”

齐瑛点点头,一瘸一拐地跟着他向寝宫的方向走。

“听说父皇正在考虑你和阮姑娘的婚事,是吗?”

齐询被齐瑛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问得发懵,愣了一下,眉目染上了一层喜色:“是。听说父皇下旨要给你和程小将军完婚,也恭喜妹妹了。”

齐瑛嘴一瘪,差点哭出来:“这是什么值得恭喜的事吗?你们是两情相悦,我们却不是。”

齐询摇摇头:“程兄是个好人,金明池刺杀当天,他还救过你,你忘了?”

齐瑛望向辽远的天空,依稀记起四年前的金明池,一把把刀剑从四面八方向她头顶劈上来,程远扬却挡在她身前,生生受了刺客一剑。

他的鲜血那样刺目,他不顾一切守护她的姿态又那样英勇,她确实悠然神往了一阵,可是随即又抛到了脑后。

“他救了我,我就要以身相许吗?他这样的纨绔,不知有多少相好。我害怕...”

齐询笑着打断了她的话:“如果他有那么多红颜知己,早就闹得满城风雨了,你听到什么确切的传闻了吗?”

齐瑛一愣,摇了摇头。

齐询向她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总要给他一个机会。”

齐瑛脑海中浮现出程远扬的军功传回京中的振动,内心有些动摇。

身后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知夏气喘吁吁地赶上前,向齐询行了一礼,关心地打量着齐瑛:“公主跑得好快,可别受伤了。”

齐询把齐瑛交给知夏,嘱咐道:“她刚才跌倒了,回去给她上活血止痛的药,休息一阵子就好了。”

说罢,他便与齐瑛作别,自回明华宫去了。

齐瑛回到寝宫,又命人召渊柔入宫宽解自己,看着结伴而来的令仪和渊柔,一丝妒意浮上心头,可是此时她顾不得那么多了。

“如果我说我不愿意嫁给程小将军,你们会劝我吗?”

令仪的话大出她的意料之外:“不,你这样想是对的,我也会劝你不要嫁给她。”

齐瑛一愣:“为什么?”

令仪正色道:“本朝驸马不能参政,哥哥若娶了你,只能回京领个虚衔,父亲百年之后,兵权必定旁落。你坚持不嫁他,程家的兵权得以保全,岂不两全其美?”

她顿了顿:“为了公主的幸福,皇上若猜忌程家,也没办法了。”

齐瑛的心又提了起来:“父皇为什么猜忌你们?”

令仪缓缓道:“程家为了兵权宁愿抗旨,皇上一定心生忌惮。眼下用得着程家,他当然不会动手,以后就难说了。”

齐瑛回忆着在孟懿容和渊柔身边度过的时光,忽然有些舍不得。其他人待她好,是虚情假意的阿谀奉承;她们待她那样真诚,她怎么忍心不理会她们的感受?

她意念一动,冷笑着揶揄令仪:“这一招叫做欲擒故纵吗?”

令仪淡淡一笑:“生在皇室,公主的婚姻向来不由自己,说是享天下之养,无非是皇上用来牵制各方势力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我所能承诺公主的,便是护您周全。”

齐瑛语气中充满了不屑:“好大的口气!程家怎么护我周全?”

“实际上,程家已经不止一次保护过公主了。去年边境作乱,若是哥哥没有抓到乱党,你以为两国会交战,还是和亲止息干戈?”

齐瑛昂然回答:“大周国力昌盛,蕞尔小国,何足挂齿,当然是应战了!”

令仪摇摇头:“大周不占理,应战不过是落人口实。就算打得过,乱党也会放出流言,说皇上恃强凌弱。”

齐瑛顿时怔住:“那又如何?堂堂天子,还怕他们嚼蛆!”

话刚出口,她的神情便黯然下来。

大周开国不到五十年,根基未稳,最担心物议沸腾。当初齐询被指为不祥之身,齐烜就冷落了他二十年。遇到乱党挑事,他也许真的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齐瑛仍是不敢置信:“父皇怎么会这么窝囊,看一个小国的脸色?”

令仪坦然道:“不是怕事,而是以退为进,借此告诉乱党和南诏,大周不会平白无故与人为敌。”

令仪见她面色渐渐平静,乘胜追击:“依皇后的性子,您以为皇后会派谁和亲,是为天下所养的你,还是弱小无辜的宫女?”

齐瑛的眼神渐渐变得清明,皇后和齐谌都是靠不住的,她留在宫中,也只会沦为另一场棋局中的棋子。

相比之下,程家或许会成为她的避风港,起码这里有她最熟悉的人。

齐瑛抬眼望向令仪,语气坚定而决绝:“我答应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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