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深，街道两侧昏暗的路灯如点点流萤，被车窗拉成一线甩在身后。

“老大，这批货被警方拿走了吗？”王11不太放心地问。

经历了刚才那一战，黎秋看起来很是疲倦，抱着枪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没有货。”

“……没有？”王11立刻反应过来，“这场真实的交易，用的也是假货？”

黎秋嗯了一声。

王11独自消化了一会儿这个消息。

“所以老大你已经知道我们几个人中，有人会透消息给警方？”

在风社中，了解这次交易真实消息的人，可以说屈指可数。

“是咱们家的白纸扇，”黎秋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刚才我已经把他处决了。”

风社的白纸扇，王11认得，就是之前负责统计检举结果的那位。

“……处决了？”王11犹豫了一下，又问，“那你……确定他就是……死了吗？”

如果这人也是玩家呢？

“没关系，不重要。”黎秋说。

这句回应就很微妙了。

为何如此笃定，是因为剧情走到这里，这个人不管是死是活，都不会再出现在风社吗？

还是因为黎秋知道更多的数据，认定此人不会再有影响？

王11决定直接问一下。

游戏的时限就在那里，容不得太多不确定猜测和推断了。

“你怎么确定是他？”

“最近派了人去雨社探听消息，发现他跟雨社有频繁往来，”黎秋闭着眼轻声答道，“我之前不太确信，这次才真的确定了。”

为了确定这个，要搭上自己命吗……王11难以理解地在心里摇了摇头。

转念一想，黎秋刚才说人已经处决了，或许他来这边亲自督办，就是为了做这件事：亲自将叛徒处决。

这样想着，王11不由开始脑补，假如有天黎秋发现了自己的身份……

立场不同，他们一定会有拔枪相向的那天。

但被黎秋处决掉的脑补，似乎还是比自己干掉黎秋要更好接受一些。

“那是谁通知的条子？”王11又问。

“雨社吧……”黎秋喃喃说。

王11表示认同：“也是，雨社想要港口的地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系统面板那个寻找卧底的任务已经被自动标记完成，说明这次他们抓到的卧底是对的。

但其他的猜测王11就不能百分百确定了，毕竟这个局面现在已经太过混乱。

困兽犹斗，在这种时候，江湖一定会越来越乱。

车子停稳后，王11发现黎秋竟然睡着了。

他就抱着怀里那把冲锋枪，毫无防备地歪着头陷入了沉睡。今夜的月光是银白色，流泻般从窗口透进来。黎秋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有种小孩子般的乖巧感。

王11不自觉地用指尖摩挲了几下手腕上的佛珠。

老实说，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特殊的。

但在这个世界中，就像在上个游戏里一样，黎秋对他的态度和引导都与对普通人不同。

就像是……在系统的更深处早就确定了某种缘分，使得黎秋总会轻而易举地对王11青眼有加，特别看重。

当然，王11也不会自恋到觉得自己人见人爱。

这肯定是有原因的，只是王11暂时还不知道原因是什么。

大致梳理一下目前的任务进度，王11觉得自己还是很有希望拿到最终成就的。

首先是任务进度已经在他不知不觉的时候跳到了90%，这说明他的攻略目标完全没错，黎秋依然是这一关最大的boss，自己距离完成目标已经非常近。

风社经此一战，又少了一名高层，对王11来说，要夺取风社当家的位置，想必也会更容易些。

但除了完成游戏的最终目标，王11还有更想做的事。

他这段时间经过各种办法（指跳窗和拦路等看着就很吓人的举动），终于以警局卧底的身份私下联系上了那位新上任的警督，还交上了自己近期掌握到的一些帮派分子混入警界的证据。

他得到了一个承诺。

这小小港岛上所谓的正邪两道，早已不分你我地混成一团，王11偏想亲手解开这线头。

“在想什么？”

沉浸在思绪中的王11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猛然转头才发现黎秋已经醒了，正凝望着他。

“在想……”王11慢慢地说，“这片土地会变得更好的。”

“哦？”黎秋的眼中微微带了点笑意。

“会有那一天的，”王11说，像是在告诉谁，又像是在给自己信心，“可惜，我们的时间太短了。”

可惜这里只被用来当做打打杀杀的背景，可惜那些有血有肉的npc们只是虚空中的一组数据，可惜，从这里出去以后，又要回到那个庸碌的现实之中。

现实中衣食无忧、人人自由，但那里不再会有迅速习得的技能，不再会有无责任的爽快战斗，也不再会有引人入胜的故事。

不再会有黎秋。

隔天晚上，王11出门办事，半夜被人堵截了。

他以为是自己社里哪个不服气的小喽啰又来挑事，准备随手小惩大诫一下了事，没想到对方却难缠得很。

虽然几个人的武功都一般，但配合得还不错，像是要把他引到什么地方。

王11哪肯吃这种亏。

他当即下了死手。

到了这种时候，仁慈才是对自己的残忍。

这些人见了血，终于有了退意，继而一哄而散。这时候，他们背后的人才不得不站了出来。

王11看到那人就气笑了：“我说这位大哥，我不去找你就算了，你还来找我的麻烦？疯了吗？”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王11的前任保镖大哥。

“我看你才是疯了。”保镖大哥走上前压低了声音，“明人不说暗话，大家都是来搅局的，你正儿八经想给黎秋卖命，你是不是有病？”

“我给谁卖命关你什么事？”

王11后退半步想要拉开距离，对方却又逼近上来，咬牙切齿地说：“他就是个怪物。”

王11一愣。

大家都是公司高级玩家了，不可能看不出黎秋作为大boss，一定是某个人扮演的吧……

“不光在这里……”那人说了半句，却忽然没了声音，就像忽然被掐了声带。

就像……被系统下了禁令。

王11眼睁睁地看着对方骂出一句国骂。

这句倒是很清晰地听到了。

“你知道我杀了他多少次吗？”那人恨恨地说，“我对他开枪，对他下毒，对他捅刀子，我用绳子，还有放火……”

王11的眼神一点点冷了下去。

“你呢，”他忽然打断了对方，“你死了几次？”

那人目光变了几变，最后耸耸肩：“我不记得了。”

王11毫不犹豫地拎起手里的手枪，对着他脑袋就是一枪。

他们此刻身处一个逼仄的街角，周围没什么人，但枪声的穿透力还是很强的。

几声尖叫后，很快就有警笛声传来。

王11已经将尸体拖入巷子，藏好枪轻手轻脚躲入旁边一栋灯光昏暗的小楼里。

感谢警队的苛刻训练，爬个墙对他来说可以说小菜一碟。

警方沿着街道附近挨家问询的时候，王11死死盯着脚下那具尸体。

有一刻他觉得自己只是眨了个眼，巷子里的尸体就消失了。

王11抬眼确认了一下远处钟楼的时间，从小楼的另一侧翻出去，绕道回风社取车。

“十一，这么晚出去啊？”有人看到他，出声打招呼。

在黎秋的影响下，大部分风社的弟兄已经对王11认可了不少。

王11点点头，刚走下几级楼梯，就发现黎秋站在社里一间临街房间的窗口，正隔着玻璃望着他。

他的脚步一顿。

黎秋却像知道什么一样，微微笑了笑，对他点了个头。

“……对他开枪，对他下毒，对他捅刀子，我用绳子，还有放火……”那人的这些话仿佛又响在耳边。

这些字眼仿佛在赤裸裸地向王11展示着在一个疯狂的世界里，一个人能够做到什么，又或者一个人能够承受什么。

王11觉得眼前立在窗口的颀长身影烫得他眼眶酸痛。

他拎起手里的车钥匙冲黎秋晃了晃，然后用手指送去一个飞吻。

清晨时分，他在通往雷派的半路上追上了那人。

果然，死亡记录刷新后，角色会循着原本的时间线和目标路线返回符合逻辑的剧情。

王11没下车，摇下这边的玻璃，一手抓着方向盘，另一手拿枪，在车子超过那人的身影时抬手就是一枪。

那人应声倒地。

王11缓缓将车辆停在路边。

这里是港岛最热闹的早市附近，这会儿许多买菜的老人正悠闲地来来往往，喧哗声飘散在清冷的空气中。

这就像某种古早的录影带，仅仅是画质和音效就足以说明它的年代。

而这声枪响就像是给这录影带突然按下了暂停，换上了一盘尖叫与奔逃声交织的旋律。

“杀人了！快跑！”

人群四散逃避的时候，王11没下车。

他就安静地坐在车里，把玩着手里的那串佛珠。

就这一刻，他决定不去想什么游戏任务、卧底目的、黑白两道。

他就在这里等，不管那人还有几次机会，他要将它清零。

他有的是耐心。

大早起政府部门的办事效率果然比深夜要更低，等了很长时间，警员才姗姗来迟。

系统的反应时间已经过了，那具尸体并没有消失。

原来他只剩这最后一次了。王11满意地踩下了油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