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梦该醒了,晏云杉。”
晏云杉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拽着手铐中间的链子,按着我的背把我往直升机上推。
不远处的海边,数架水上飞机降落,我听见舱门打开的声音,十数年来第一次对晏云杉真的动手。
他毫无防备,实打实被我踹中一脚,闷哼一声,我在这个时候甩开他,径直向楼下跑去,没有回头看他的表情。
我听见身后成串的脚步声,晏云杉扬声说:“陆绪,回来!”
我没有理会他,沿着消防通道陡峭的楼梯一直向下,速度比任何一次晨跑都要快得多,呼吸急促,心跳鼓噪,我没有去听身后的晏云杉说的任何话,没有任何留恋或是不舍,心中只有一个期盼,那就是我要离开。
我听见不远处的沙滩上传来向天的枪响,向着声音的来源大喊:“哥!”
我推开底层的铁门,撞上了守在出口的两位保镖,因为手被拷住,打斗起来并不方便,还要同时面对两个人,但他们都不敢对我下狠手,也不敢对我掏枪,对峙了数分钟也没能控制住我。
晏云杉的声音终于再一次从我身后传来,他又恢复了那种很刻薄冷硬的语气,说:“你能跑到哪里去?和我走,陆绪,我不想对你动粗。”
我正想说什么,耳边一声枪响,晏云杉脚边地铁制台阶被打出一个洞。
一道同样冷硬,但隐含着极为克制的深厚怒意的声音打断了对白。
“小绪。”
陆鹤闲手中的枪口正对着晏云杉,青烟中我对上他的眼睛,他的目光放置在我身上,对我说:“过来。”
他比我上次见的时候瘦了,杏眼下有明显的青黑,一贯打理整齐的衣领凌乱,眼底泛着红,面部线条是少见的凌厉,几乎骇人,眼中有什么东西在燃烧着,才让他能够站在这里。
而正在燃烧的即将焚毁挡住他和伤害我的,所有的一切阻碍和罪人。
他身后带着的人也全都举着枪,晏云杉站在枪口中间,没有任何紧张的表现,只是对我又重复了一遍:“和我走。”
我瞥了他一眼,没有犹豫一分一秒,径直跑到我哥身后。
前些天在岛上漫步的时候我觉得人烟稀少,这时候才发现其实他们都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晏云杉的人同样也都配了枪,数量与陆鹤闲带来的不相上下,或许更多。
而他也从腰间抽出一把手枪,没有举起,只是上了膛。
陆鹤闲身后的人群中,唯一一个没有拿枪的人挤到我身边,陈谨忱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根铁丝,为我解开了手铐,把我拉到了相对安全的位置。
他什么都没问,只是很紧地握住我的手,我隐约感觉到他在颤抖,但却不知道缘由。
“你别想带走他。”晏云杉说。
“小晏,这件事情你做得太过了。”陆鹤闲语气平缓,“今天我必须把陆绪带回去了。”
“陆鹤闲,你说我做得过了?”晏云杉冷笑,“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干了什么好事?”
“陆绪,你要走吗?”陆鹤闲忽略他的指责,偏头问我。
我:“要的。”
“听清了吗?”陆鹤闲说,“不要逼他。”
“陆绪。”晏云杉又叫我,“为什么要走,这几天你不开心吗?和我在一起不好吗?你确定要和……这个恶心的变态走?”
“我不……”我刚要说话,就被陆鹤闲打断了。
“我不认为我弟弟被你强行带到这里会有多开心。”陆鹤闲替我回答,“你不了解他。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肯定没有强烈地反抗。”
“这只是因为他知道这不能解决问题,所以尽可能适应,让自己舒服一点,并不能代表他接受了你。”
晏云杉立刻反驳:“你呢?他跟你走,是不是也只是知道不能解决问题,不得不让步?”
我:“我不……”
陆鹤闲短促地对我说:“现在不需要你说话。”
我闭上嘴。
“不管陆绪的想法是什么样,他要和我走是他的选择。就算只是妥协,也只能说明他认为和我走会让他更适应。”
陆鹤闲语气仍然和缓,和他往日对外的形象一般不二,如果他没有举着枪,我会觉得他只是在劝一个不听话的小辈。
“他是被你压迫习惯了吧。”晏云杉沉声说,“他敢反抗你吗?”
“陆鹤闲,你不就是仗着他把你当哥吗?用亲情绑架他,你做的还少吗?”
陆鹤闲单手举枪,手很稳,没有因为他的话动摇半分:“我只是在履行作为哥哥的责任。反倒是你,陆绪应该和你说清楚了吧,他不喜欢你了,你强行带走他没有意义,他这个人不会回头,反而是这样极端的行为会消耗他对你最后的友善。”
“你现在倒是冠冕堂皇的装君子。”晏云杉嗤笑,“十年前偷偷删记录的时候你是把自己当成哥哥吗?”
陈谨忱拉着我慢慢向后退,退到陆鹤闲带来的人中间,我只能看见我哥的背影,瘦高挺直,站在最前方,像是一尊雕塑,衣角在风中摇曳,他却绝不会被吹动。
陆鹤闲在短促地沉默后,说:“无论我在想什么,我都只是在做该做的事情——帮助陆绪做出该做的选择,不让他被你的自私伤害。”
“他不该被你留在原地。”
“更何况,事实证明我帮助他做出的选择没有任何谬误,你这样会做出极端行为的人并不适合他。”
晏云杉缓慢地把手枪举到眼前,左手擦了擦枪身,嘴角勾出一个笑,但是我并不想看到的弧度,“可惜的是,我再不适合他,那个合适的人也不会是你。”
他的目光精准地刺过人群和夜色,墨蓝色的刀刃凌凌停在我眉间,我仿佛感受到了实质的刺痛:“你还是回头看看吧,我怕在陆绪心中,他那个助理都比你更合适,更不用说他心心念念的那个——洛棠了。”
“这么多人,短信电话删的过来吗?是不是忍不住做了什么,还是又用了什么阴招,被我们的小蠢狗发现了,才让你那点恶心的心思暴露了,把他吓得跑出国来了?”
陆鹤闲的枪口向下微微偏移,根据我对他的了解,他现在是生气了,正在瞄准,随时可能开枪:“不管谁更适合陆绪,现在他选择的是离开你,你该出局了,如果你对他还有一点点尊重,你就不应该把他锁起来。”
“你不想把他锁起来吗?”晏云杉的目光落回他手中的手枪上,手指轻轻搭了搭扳机,“你切断他的社交、控制他、监视他的行为,和我又有什么区别呢?区别只是我的链子他能碰到,你的链子他碰不到。我的链子他能解开,你的链子他怎么解开呢?”
“陆鹤闲,你别在这里装出一副为陆绪考虑的好大哥的样子,你说我自私,你呢?你不自私吗?只是可惜,陆绪好歹爱过我,他却永远只会把你当成兄长,你比我还可怜。”
“可怜还是留给你自己吧。”陆鹤闲的声音低了几分,“他不会一辈子都爱你,但我一辈子是他哥。你以为从这里离开以后,陆绪还会看你一眼,和你说一个字吗?他是这个世界上最狠心的人,不爱就是不爱,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你再怎么求,他都不会心软,不会委屈自己一点。”
“所以我不会让他走——”
晏云杉的话音未落。
“砰”的一声。
我听见枪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