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走的时候洛棠让我录入了指纹,但我还是礼貌地在门口按了按门铃。
洛棠很快打开了门,他先是很惊喜地叫我的名字,问我怎么来的这么早,而后忽然很忧虑地捧住我的脸,问我“怎么了”。
我注视洛棠的脸,他的眼睛睁得很大,浅棕色的瞳仁里映出我的脸,饱满的唇微微张开,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脸颊线条柔和,看起来年纪很小,和过去的每一次一样,这是一张天真而易于受伤的面孔。
“你说我哥找过你三次。”我不会铺垫,很直接地问出了我想问的问题,“第一次是五年前,是吗?”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洛棠很警觉地问,“怎么了?”
“是吗?”我问他。
“……是。”洛棠迟缓地承认。
我:“他对你说了什么?”
“你到底为什么问这个?”洛棠的表情冷下来,自然起伏的唇线被抿得平直。
我对他笑了一下:“早上我收到了一个音频,你要听吗?‘论迹不论心’?”
“陆绪。”洛棠搭着我的肩的手忽然抓得很紧,“你说过你会永远爱我的。”语速很快,带着些微颤抖。
“你知道我在问什么,对吗?”我把他脸侧的碎发捋到耳后,以便看清他脸上每一个精妙的微表情。
洛棠显得不知所措,他偏头片刻,声音微哑:“我们好不容易才重新在一起,你又要打破这一切吗?”
他重新转过头,眼眶泛红:“是吗?为了一个音频来质问我?你哥五年前是来找过我,那又怎么样呢?你为什么要知道呢?他怎么敢告诉你?是他们在故意破坏我们的感情,你不明白吗?”
“我明白。”我说,“但我更在乎真相是什么。”
“为什么要把一切都弄明白呢?”洛棠问,“不知道不是很好吗?我有哪一点做得不对吗?”
“是你对不起我的,是你要补偿我的,都弄明白又有什么好处呢?”
“你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碰了碰他湿润的眼尾,问他:“你是真的在难过吗?”
他的表情忽然定住了。
大约十五秒钟之后,洛棠顶着一双哭泣的眼睛露出微笑,用我很熟悉的温柔语气说;“真的假的有那么重要吗?我做这些都是为了留住你,这还不够吗?”
“你不用知道,音频就当成我在说气话,不好吗?”
“当成气话?”我重复,“原来不是气话,那如果论迹不论心的话,我又做错了多少?”
“爱情之中,又怎么能论迹不论心?如果不论心,那还剩下什么?”
“你一定要什么都弄清楚,是吗?”洛棠轻声说,“现在不幸福吗?这样在一起不好吗?我们都走了那么多弯路,才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就不要再抓着以前不放了,好不好?”
“你不想我问。”我选择了一个刻薄的词质问他,“你是在心虚?”
“我没有。”他否认,“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你不要被他们挑拨了好不好。”
“和他们没有关系。”我坚持,“是我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是怎么想的又不重要。”洛棠还在想办法说服我,“我对你不好吗?而且我现在……”
“很重要。”我表明我的态度,“如果是处理公事,我不会在意对方的想法,完成我的要求就可以,但这不是。”
“洛棠。”我很少见地,连名带姓地称呼他,“我要听实话。”
洛棠不太利落地动了动唇,“你要听实话。”
“我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是实话,不知道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我该怎么告诉你呢?”
“从什么时候开始说呢?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吧。”
“我知道你的名字以后搜遍了整个网络,在学校论坛里知道你有一个小画家初恋,为了他修了西方艺术鉴赏,我想你就是喜欢会画画的人,我正好符合你的标准。”
“我很清楚我有的是什么,也很清楚我需要扮演什么样的角色,能和你在一起没有任何不好的,我不用为了生计去找什么消耗生命的工作,可以安心画我想画的东西。”
“后来的一切都很顺利,你都知道。”洛棠停顿了一下,说:“那时候喜欢你吗?当然是喜欢的,我没有不喜欢你的理由吧,开始几次拒绝你也只是知道我应该表现地矜持一点才会被珍惜。”
“你哥是在我准备搬进你家的前一天来找我的。”他的声音变得平静下来,脸上的微笑僵硬到渗人,“他带了一叠资料,一张一张翻给我看,告诉我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让我考虑清楚要不要继续和你在一起。”
“我为什么不要呢?就算你是这样的人又怎么样,你连亲都不会亲我一下,我也没什么吃亏的,还能得到那么多以前根本不敢想的东西,有一间自己的画室,见到崇拜的老师,甚至开自己的画廊。”
“只不过从那一天开始我就决定我一定不要喜欢你了,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曾经并没有任何期待。我一遍一遍告诉自己我只是在虚与委蛇,要得到你给我的东西,我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用我这张脸,用所有的心知肚明的扮演换得这些,我心平气和地应对你的一切要求。”
“你要我留长发,要我纹身,要我不要再大笑,我早就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哥后来来找我的时候我一点都不意外,答案我早就已经知晓。”
“为什么在你面前演难过,演无知,无非是想在我被你抛弃之前再敲一笔。你这个人说无情也是无情,但我想我在你身边五年,也算是兢兢业业,总该有一些位置吧。”
“我也不知道我到底难过还是不难过。我只觉得自己很可悲,自以为清醒,临到谢幕的时候却还是不甘心。”
“你哥走后,你从机场回来之前,我整理了我的房间。我想我应该快要搬走了,我该带走些什么呢?”
“我把所有想带走的东西都塞到箱子里,却总觉得少了什么。”
“我发现我想从你身上带走的最后一样东西,是你最不可能给我的东西。”
他的唇角又向上抬了一些,眼睛却仍然在哭,搭在我肩上的手缓缓松开,向下移,直到停在我的左胸前,眼睛落在自己的手背上,睫羽垂落,颤抖着。
“我甚至怀疑你有没有。”他的声音轻而缓,沙哑越发明显。
“我费尽心思,用上了我能想到的所有手段。我以为我得到了,在昨天晚上,但其实根本没有。你要是真心爱我,就根本不会来质问我。”
他缓慢地抬起眼睛,终于不再笑了,晶莹的水液在他眼里缓缓流淌。
“我爱上了一个没有真心的人。”
“你问我到底想得到什么。”
“你的心也是会跳的,我把它挖出来,它会是我的吗?”
熟悉的姝丽面容不协调地扭曲,洛棠盯着我,神色间是渗人的偏执与恨意,仿佛真的想将我的胸膛剖开,将跳动的心脏据为己有。我从未在他脸上见过这样的表情,但却忽然发觉,这比曾经显露的任何都更真实。
纯洁,天真,被伤害,是他营造的假象。
丑恶,阴暗,欺骗,是他终于揭露的面目。
坦白是一捧火,燃烧埋藏的谎言以后,我的爱情和雪花一样,倏忽就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