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从来都没认识过洛棠。”我说。
陈谨忱双手交握,撑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呈现出希望倾听的姿态:“发生了什么?”
“其实也是我咎由自取。”我撑着头,叹了一口气。出于尊重,我没有说任何的细节,只是想让情绪的气泡浮上水面,让自己更好受一些,“五年,是我从来没有尝试真的了解他,才会被他的表现欺骗。”
陈谨忱宽慰我:“每个人总有希望呈现给他人的模样。就算是扮演,或许也不能否认其在某些当下具有的一定真实性。”
“真实。”我食指搭在高脚杯的杯壁,在酒液和玻璃杯中看到自己的脸,“这就是问题所在。”
“现在无论他说什么我都会想,这次是真的还是假的。他看我的时候也是这样吗?我们这样两个人,就算想继续在一起,也只会不断地互相猜忌,不断地被过去伤害,不会有幸福。所以我想,就这样结束好了。”
“但他哭了。”我凝视我的右手,“看见他哭的时候我有一瞬间在想,只要他不哭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他哭起来又和以前一样了,很脆弱,除了保护以外的所有行为都是一种伤害。”
“不过我还是走了。”
“他说我没有真心,不懂爱情。”
“我不明白,真心和爱情到底应该是什么样的呢?为什么总会变成这样……两败俱伤的样子,还要强求着让两个已经不适合的人在一起。”
陈谨忱的目光仍旧是很包容的样子,他没有对我做出任何评判,只是分享了他的想法:“我想,这世界上没有两个不合适的人。爱情与真心的魔力就是能够让人抛却‘合适’与‘不合适’的判断,只有不动摇的选择。”
“是吗?”我若有所思,“‘不动摇的选择’。他今天也说了类似的话,说‘真心是盲目的’。但为了爱做出盲目的选择真的是正确的吗?像我母亲一样……那太傻了。”
“爱情中的选择没有正确与否,关键在于是否后悔。”陈谨忱对我说,而后抬起手,微凉的指尖点了点我的眉心,温声说,“别再皱眉了。”
我揉了揉他碰到的位置,笑了一下,说:“好吧。”
然后尝试让自己轻松一些,问他:“你怎么连讨论爱情都能说出这么有道理的话,你看起来不像是懂这个的。”
“为什么看起来不懂这个。”他向后靠了一些。
“有我这样剥削你工作,我以为你没时间有一些爱情的感悟。”我开玩笑。
“不算剥削。”他只回应了前半句,转而问我,“今天您一个人住这里吗?”
他很自然地提议:“您看起来心情不太好,需要我留下来吗?”
在我犹豫的片刻里,他补充解释:“我只是担心您会休息得不好。”显得善解人意而进退得体,让人难于找到拒绝的理由。
我感动于他的体贴。
陈谨忱过去偶尔在这里留宿,大多数时候是因为太忙。来这里留宿的客人很少,二楼的客房几乎像是为他设的。
我毫无睡意,在花园里逛了两圈以后晃进他的房间。
他正在按照我的要求改刚才的文件,我倚在书桌边,真诚地反思了一下自己,“我是不是应该再招个人分担一下你的工作?”
这是我很久以前就在考虑的问题,陆鹤闲就有三个助理,但我一直只有陈谨忱一个。两年前忙一个大项目的时候我从其他部门调过一个,但是总觉得用着不顺手,忙过了那一阵又让人回去。
陈谨忱似乎永远都在待命工作的状态,从未被私事影响,这是我喜欢他的原因。更准确的说,他似乎几乎没有私人生活,即便是我恪守边界从不过问,也能感知一些。在他母亲去世之前,我偶尔还窥见一些他的情绪,那之后他几乎变成了一个机器人,没有感情只有执行。
这显然不好。
陈谨忱闻言很快抬起头,说:“不用。”
“是我做的不好吗?”他合上电脑,抬起头。
“不是。”我解释,“只是突然良心发现,觉得你太辛苦了,都没有私人生活,现在这么晚还在工作。”
“良心发现。”陈谨忱好像笑了一下,“谢谢陆总关心,不过我暂时没有私人生活的需要。”
“没有需要?”我有些惊讶,却也不算意外,“好吧好吧,我招了一个万能机器人助理。”
“我经常觉得你和我小时候看的动画片的主角一样。我想要什么你都能从你的口袋里掏出来。”
陈谨忱这次很明显地抬了一下嘴角,“这是我收到过最有意思的夸赞。”
“那当然。”我也跟着笑了,“你比他还厉害,问你什么你都能回答我。”
“中午你和我说的,和我哥有关的事,我觉得很对。他一直在干涉我的生活,我也没想到他竟然五年前就尝试插手。其实也不算意外,更早以前他就已经在破坏我的人际关系。‘既不尊重也不健康’,我也不知道应该如何评判,我总……舍不得用这样的词形容他,但事实上他确实让很多事情变得复杂,也让我……失去了很多东西。”
“我没有想把责任都推到他的头上,但……我也不能再包庇他。我需要他,尝试过容忍所有爱衍生出的有害物,但今天了解到的、他的所作所为让我难以忍受。”
“现在一个人回这里也是因为不知道怎么面对他。我其实很少产生纠结的情绪,但面对他的时候我总会忍不住心软,变得优柔寡断。”
“但我不该这样下去了。”
“过去的事情没有办法再改变,但我认为,他未来不能再这样随便地插手我的生活。”
“你觉得呢?我会不会太宽容了?”我照例征求他的意见。
陈谨忱仰头看着我,眼镜戴的有些靠下,我的角度正好能看清他的眼睛,长密的睫羽投下阴影,浅淡的瞳仁半明半暗,在暖光下不再呈现有些无机质的冷色,竟然显得有些温暖。
“您是太宽容了。”他难得的批评我,“有时宽容会换来得寸进尺。”
“是这样。”我认可,“我就是有这个毛病,谁一哭一示弱就感觉没有办法,只想举手投降,让他别哭了,赶紧放过我。”
陈谨忱宽慰我:“面对在乎的人,这也是人之常情。”
他摘下眼镜,搁在书桌的架子上,而后站起身,再次点了点我的眉心:“您又开始皱眉了。”他离我很近,身上的气息很干净,只有淡淡的沐浴露气味混杂着阳光,面容素净恬淡,与他相处常常给我安宁的感觉。
我无奈地说:“因为烦恼而皱眉也是人之常情。”
陈谨忱说:“您一皱眉我就会觉得……是我失职。”
他略微倾身,眼下的小痣在我眼前晃动,指尖悬在我的右脸颊侧,介于碰触的边界。
几次几欲碰触,我于是偏头,主动贴上他的手心,从微凉的体温中获得了很少量的慰藉。
他的手虚虚托住我的面颊,仿佛不如平时沉稳,在我接触的时候轻颤了一下,又似乎是我的错觉,在我感知之前就得体地收回。
“做什么能让您开心起来呢?”陈谨忱很诚恳地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