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在问这个疯子,这个跟踪狂在哪里?”陆鹤闲按着我的后颈,把我拽到他的身边,“看清楚这份文档没有?九年前,他是蓄意来当你的助理的!你读不懂吗?”
“我应该读懂什么?”我问。
我实在是不能明白,在陈谨忱入职之前陆鹤闲的团队对他进行了非常详细的背景调查,基本可以排除他是某种监视我的商业间谍的可能性。
而纵观整篇观察记录,这几乎像是一份严谨的科学报告,让我觉得我将陈谨忱招为助理这一行为,让首大失去了一位冷峻的人类行为学科研天才。报告中不包含任何的个人感情,也没有任何的恶意,这样纯粹的研究更像是对我本人感兴趣,又或是一种工作需要的了解。
如果说完美助理的行为逻辑是由这样一份报告来支撑,我也完全能理解,唯一的疑点就是开始的日期在陈谨忱入职以前。
更重要的是,我与陈谨忱共事并非八天,而是整整八年。这八年里的每一天他都在用行动表现忠诚与细致,我对他保持着信任的惯性,于是实在无法将他的这一行为与某种违反法律的跟踪与监视联系在一起,也难以想象他可能会对我存在伤害的意图,所以无法理解陆鹤闲如此激烈的愤怒。
陆鹤闲冷笑一声,“你这个小蠢狗当然读不懂。”
“他,喜,欢,你。”四个字,一字一顿,被陆鹤闲说得非常清晰,语气间带着轻蔑与厌恶,咬牙切齿,“他竟然敢……喜欢你。”
“你还让他上你的床了是吗?……还不止一次。”
“这又怎么了?”面对陆鹤闲令人毫无喘息的管束,我终于生出了难以抑制的逆反心理,甩开他的手,“他是我的助理,这份文档记录的人是我,和他上床的人是我,如果他……喜欢,喜欢的人也是我,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生什么气?你凭什么申请禁止令?现在我问你,他到底在哪里?”
“和我有什么关系?”陆鹤闲盯着我,深吸一口气,“当然有关系。你觉得和我没有关系?陆绪,我可以告诉你他在哪里,他现在应该在第一医院,死不了。”
“后续的事情我会处理,新助理明天早上会来接你上班,现在,收起你这幅表情,和我去吃饭。”
“医院?你对他做了什么?他受伤了?”我追问。
“我没做什么。”陆鹤闲回答,“要是让我做我想做的,我会让他从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我现在只是申请了禁止令,让他去了一趟医院,这已经是我极力克制的结果。”
他再次重申他的隐忍。
而我只觉得这很荒谬。
“……陆鹤闲。”我保持理性,清晰地表达,“这是我的事情,不需要你来插手。现在我要去医院。”
“不行。”陆鹤闲说,“急着去医院干什么?……你这个花心的人也喜欢他?”
“这和喜不喜欢没有关系!”我说,“我说了很多次了!你没有权力……这样插手我的事情!”
“我这是在保护你!”陆鹤闲沉声说,“让这样一个人待在你身边我怎么可能放心?我是你哥,我一定要保护你!”
“你在保护我?”我提高了声音,“你的真正动机到底是保护我,还是……为你自己扫清情敌?把我控制在你身边?陆鹤闲,我受够了,你没有权力这样控制我的人生!在我手机里装定位软件还不够吗?你就要把我身边……所有我在乎的人都赶走吗?”
“不可能。”陆鹤闲立刻否认,“你怎么会这样觉得?”
“你别以为我查不出来就不知道是你?”我看着他极有底气的模样,更加难以抑制愤怒,“我知道。陆鹤闲,我在你面前装傻不代表我是真的傻子。”
“明明你才是最可怕的跟踪狂、控制狂。你还想装下去吗?你有多了解我,我就有多了解你!”
“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全。”在我愤怒的指责面前,陆鹤闲的态度明显软化了一些,他没有再尝试隐瞒,再次拿出他的理论,“如果没有这个定位,你以为……晏云杉带走你的时候,我怎么能那么快地找到你?我有义务确保你的安全。”
“确保我的安全?”我反问,“你真的只是在确保我的安全,而不是在借此满足你可怕的控制欲?我是你的弟弟,不是你的一件物品,一件所有物,能够装上定位,挂在身边!”
陆鹤闲倾身,面容在我眼前放大,神色的愤怒中再次夹杂了委屈,声音沉郁,杏眼湿润,控诉我:“你怎么可以这样认为?陆绪,你从小到大是谁在管你?谁去给你开家长会?谁给你辅导作业?报志愿、选专业、接手工作都是谁在帮你?生病了谁照顾你?你被人带走是谁来救你?谁帮你摆平你以前惹出来的麻烦?你觉得我只是在满足我的控制欲吗?”
“但我不需要你帮我做决定!”我提高了声音,“他是否喜欢我,这件事情到底应该怎么处理,是否需要换助理,是否需要申请禁止令,这些都是我的事情!你不能……你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就这样决定我的人生,我已经失去很多东西了……”
陆鹤闲的手掌扣住我的脸,食指擦过我的眼下,像是安慰,也像是再一次的控制,他轻声说:“囡囡,我一直在你身边啊。”
“只有我才是最安全的,不会伤害你,也不会离开你的。”
“不要去医院了,哥带你去吃饭,好吗?”
我看着陆鹤闲,再也无法装傻充愣地欺骗自己。
这又是一个陆鹤闲式的二选一问题。
本该属于我的选择,由他在天平的一端加上了极为沉重的,名为亲情与爱的砝码。纵容的、不清醒的、爱他的我,在第一次做出“错误”选择之后,从他落泪的瞬间开始,就失去了在天平另一端加上重量的力气。
陆鹤闲从来都不是我曾经认为的那个温柔包容的完美兄长,他的真面目和晏云杉说过的一样,狡猾又自私。
而我,在他狡诈的示弱,有技巧的情感操纵中,装作自己是一个无知无觉的傻子,给予轻而易举的原谅,一次一次做出他想要的选择。
我忽然觉得,无论是我还是他,都是可怜的。
我接受他的爱、保护,同时被迫接受剥夺和选择权的丧失,陆鹤闲将我视为所有物而非平等的兄弟,擅自规划安排,禁止任何人对我喂食,照料,若是我想离开,选择其他人,陆鹤闲就会驱赶,不吝于使用卑鄙且不可告人的手段,正是这样,我失去了很多东西,包括我曾经用尽全力想要抓住的,也被他悄无声息地剥夺。
行至如今,他仍然有自信,也有手段,让我在二选一中选择他。
因为所有威胁选项都已经被他排除。
他像是一株能够产生毒素的植物,盘桓生长在我身边,将我周遭的一切都毒杀。
他笃定我不会怪他,与他生气,会轻而易举地原谅他。笃定我会接受他的一切,于是极有目的性地利用我的爱和亲情来控制与绑架,逼迫我一点一点丧失底线,接受他越界的爱和占有欲。
我失去底线的纵容无疑造成了更坏的后果,带来了肆无忌惮地干涉,毫无底线地操纵。
纵容他越界的我大错特错,自欺欺人的我大错特错,在不可割舍的亲情面前优柔寡断的我大错特错。错误发生的契机早到不可追溯,时至今日,我能做的唯有坚决地割舍,制止错误的蔓延,才有可能挣出他的藤蔓,获得独立生活的可能性。
不管于我还是于他,这都是正确的、健康的、符合道德标准的选择。
——即便剥离的过程可能带来难以想象的疼痛。
我深吸一口气,将砝码放上了天平的另一端。
“我不去吃饭。”我告诉他,“陆鹤闲,我要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