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了一会儿，姜元终于断断续续地开口了：“我……不想……过……没有妈妈的……生日……”

边柜上放着一张黑白的遗照，一个中年妇女长发披肩，面朝镜头，脸上露出腼腆的笑容。

“生病……的时候……我一个人在……医院里……好……难过……”姜元抽泣着，一边伸手去揉眼睛，从衣袖里露出的一截手腕，有几道已经愈合的划痕，“我不想一个人……我好害怕啊……一想到……以后还要一个人……我就……我就……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宋昱辰右手揽过他的肩，微微在手上着力，仿佛要借此将力量传递过去：“你怎么会是一个人呢，你还有朋友，还有剧场里的伙伴……以后，还会遇到所爱之人。”

远远的，宋昱辰看向站在客厅一角的黎知遥，黎知遥恰好也在看着他，两人目光相抵，在寂静之中却好像有绵绵的情意在无声传递。

他的话，好像是说给姜元听的，又像是说给黎知遥听的。

“你所爱的那个人，未来会陪着你，走过很长很长的生命。如果你就这样走了，那你就再也体会不到喜欢一个人时的心动、喜悦、烦恼、悲伤，和幸福了。”

“你要健康，要爱自己，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活着……如果你不在了，会有人很难过的，那些曾经跟你有过交集的人，剧场里遇见的朋友、演员，以及那些还没来得及遇见你的人，都会难过的。”

姜元好像听进去了，默默地点了头。宋昱辰拿出纸巾给他擦眼泪，他不好意思地接过，笑了笑。

“对不起，今天让你们为我这么折腾。”他带着泪光看了角落里的黎知遥一眼，又怯怯地收回目光。

宋昱辰安慰他：“我们是朋友嘛，应该的。”

“我已经没事了，你们回去吧。”见宋昱辰仍显得很担忧的样子，他又补充道：“我真的没事了，会有那种想法，主要是最近生病了，身体和情绪都很脆弱，再加上心里一直憋着，没人倾诉。现在大哭了一场，又跟你说了，我心里舒服多了，我现在一点都不想死了。”

他强打精神地露出了笑容，又犹豫地看了看宋昱辰，小心翼翼地问：“小宋老师，如果，如果我以后不开心，还可以再找你聊天吗？”

“当然可以。”宋昱辰很爽快地答应了，“也不用叫我小宋老师，叫我昱辰就可以。”

“那不行的，还是要叫小宋老师。”

见他似乎是真的缓解过来了，并非故意逞强，宋昱辰心里也渐渐安稳了，“我订了个蛋糕，明天会送过来，记得签收，好吗？”

他用力地点头。

“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

“嗯。”

“好好睡个觉。生日快乐。”宋昱辰摸了摸他的脑袋。

宋昱辰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姜元手机里忽然接到了好几条信息，他一一打开查看，不一会儿便满脸微笑地把手机屏幕转向宋昱辰。

只见社交平台的群聊界面上，满屏都刷着“大元生日快乐”，其中夹杂着几条“给你准备了生日惊喜，寿星公明天记得过来参加哦”。

他人的善意，有时候就是如此温暖和纯粹。

看着屏幕上的祝福和姜元的笑脸，宋昱辰由衷地笑道：“活着真好，是吧？”

他擦了擦眼角的泪，用力地点头：“嗯。”

回去的路上，小巷里连路灯都没有，只有惨白的月亮遥遥地挂在天边。两边的居民楼都熄灯了，漆黑一片，黎知遥打开手机的照明功能，在前方引路，宋昱辰牵着他的手，在侧后方跟着。

两人之间有一种不需言明的默契，都保持着沉默，都心知肚明对方在想些什么，却不开口。

十年了，他们从来没提起过那一天，就好像那天不曾存在过。但是今夜的复现，又让这段记忆重新浮出水面，不能再视而不见，但是重新提起，又怕会伤及对方。

因此，许多话想说，却又不敢说。

宋昱辰沉默着随行，没有看路，只是无比信任地将一切交给黎知遥，任他带领自己在黑暗中前行，只专注于感受他掌心的温度。

走到前方，道路慢慢变宽，车子就停在路边。黎知遥走到副驾驶一侧，将车门打开，宋昱辰却没有动作，仍旧牵着他的手不放。

黎知遥也没有催促，或是不耐烦，而是拉起宋昱辰的手放到自己腰上，温柔地按住，另一只手揽过他的肩，把他的脑袋按在自己肩颈处。

宋昱辰僵滞了片刻，随即放松下来，双手环住了黎知遥的腰。

几秒钟之后，黎知遥感到肩颈处有些温热，眼泪浸透衣衫，直抵皮肤。

宋昱辰无声地哭着，微微颤抖。

黎知遥忍住眼底的热意，微仰着头，看着天上渐亏的月亮，一边隐忍地平复着自己的心情，一边轻轻抚着宋昱辰的背。

他知道宋昱辰为什么会哭，也知道无声的泪水中想表达的话语是什么。他知道他想起了那个傍晚，那阵晚风，那差点迈出去的一步。

他低头吻了吻宋昱辰的头发，轻声安抚道：“没事了，不要怕，我不会走的，我再也不会走了。”

今夜，不是宋昱辰第一次遇到想自/杀的人。

十年前，他就遇见过一个。

那起车祸发生在十年前的春天，黎知遥十六岁那年。

命运改变的那天，他正在上课，班主任忽然把他叫了出去，带到一个办公室里，里面有两个穿制服的警察正在等着。他们看见他，表情都显得有些拘谨为难，互相看了一眼，才缓缓开口告诉他那个消息。

他的父母当天上午卷进了一起交通事故，两人当场殒命。

黎知遥当时的第一个念头是：一定是有什么搞错了。

母亲患病多年，已经好几个月连房门都不出了，更别说卷入交通事故。她尤其憎恨父亲，在家中连正眼都不会瞧他，更别说和他坐在同一辆车上。

因此听到消息的时候，黎知遥只觉得是警察搞错了，车上的不可能是他的父亲母亲。毕竟这桩貌合神离的婚姻，他已经亲眼目睹十六年了。

但警察坚持那就是他的父母，并纠正他：事发时，驾驶座上的是他的母亲，而父亲则在副驾驶座。

黎知遥当时的第二个念头是：是自杀吗？母亲和他同归于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