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嫩绿的梧桐叶擦过玻璃，细碎光斑在诊室白墙上摇晃。
宋砚辞的听诊器悬停在半空，金属探头折射的光点恰好打在他苍白的下颌上。
桑昱用余光审视着他的脸，宋砚辞墨镜的边缘透出几缕淡青色血管，一颗看上有些性感的美人痣在眼睑下尤为有记忆点。
“不要紧张，”宋砚辞随着声音突然靠近，他的指尖忽然抵住他锁骨，“检查心跳能让我预估你的焦虑程度。”
“你……”桑昱后撤半步，脊背撞上诊疗桌的护栏，“等等！”
宋砚辞的身影明显一顿。
两人隔的太近了，即使对方是个盲人，这样的距离仍旧让桑昱感到不适，他甚至以为对方的凑近是为了看清楚自己脖子上的吻痕。
桑昱烦躁地扯紧了衣领，借此遮掩自己的领口，故作抱怨道：“全市最有名的心理医生，怎么检查还要听心跳？”
“因为你太过于紧张了。”宋砚辞用有些冷漠的声音道，手上的动作却更为干脆，听诊器猝然贴上心口，他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桑昱的胸口。
扑通。扑通。
墨镜忽然蒙上一层水雾，宋砚辞在心跳声里眨了眨眼，当听诊器靠近桑昱心脏的那一刻，视野中本该永恒的黑暗竟然裂开了一道缝隙，一束光射了进来，他似乎看清了一个人的模糊身影，可当他试图聚焦时，光斑又坍缩成虚无。
宋砚辞努力压制着这份惊讶，他闭上了眼睛。
.
感受着自己的心跳声，桑昱的脑海中闪过一声戏谑。
【这瞎子摸够了吗？要我教教他怎么正确使用听诊器吗？比如，把他快要凑近你胸口的头拧下来？】
桑昱：……
来了，他的第二人格邪恶小人又要准备干坏事了。
桑昱默不作声往身后的椅子上靠了靠。
“宋医生，您听清了吗？”
桑昱突然扣住对方手腕，“我是说……我的心跳。”
宋砚辞作出吞咽的动作，他摘下了听诊器回答：“你的心跳声……很特别，以前心脏动过手术吗？”
空气突然沉默。
桑昱手中的笔掉在了桌子上，滚动的声音漂浮着消毒水与阳光交织的气息，他想起幼时手术台上手术灯的闪烁，想起小时候的主刀医生说“疤痕会留在看不见的地方”……
可这个瞎子正在用另一种方式轻而易举地剖开他。
“美团评价没说你还会算命。”
桑昱脸色一变，抓起外套冷笑离开，他起身时不小心撞翻了病历架，几张报告单就这么落了下来，但桑昱并没有理会。
宋砚辞弯腰捡纸张的时候墨镜边缘擦过对方腕表，这一次，他清晰看见秒针在表盘上跳动。
宋砚辞的心砰砰直跳，原来靠近这个人，就能恢复视力吗？
宋砚辞趁机抓住了他的手，对方手指冰凉且带着细微颤抖，当指尖触到他掌心时，轻轻颤抖了一下，很快又稳住。
“你是工作压力的原因导致了轻度的焦虑症，我给你开了一些药，去药房取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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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收费台前，桑昱望着报告单里那些药维生素——D、B12，还有维生素C。
“——微信收款768元。”
机械的提示音响起，桑昱忍不住在心里爆了句粗口。
他真是后悔死了来这家私人医院，医保报不了，路上又远、医生还是个瞎……骗子。
虽然宋砚辞的确轻而易举地判断出了自己心脏动过手术这件事，要不是连续两次心脏抽痛，他自己都快把这事儿给忘了。
【你的这具身体比我想象的有趣】
桑昱：“……”
能不能闭嘴！
真是病的不轻！
从这家“黑心”医院出来，桑昱四处寻找公交站台，看病门诊费加上药费，小一千就这么没了，由于目前还在和洛诚攒钱还房贷原因，他只能选择坐公交车回家。
好不容易在这荒郊野岭似的地方找到了公交站台，刚坐下闭上眼睛想休息会儿，手机铃声却在这时响了。
桑昱：……
不是洛诚，好想挂掉，但……
“亲爱的，猜猜我是谁？”电话那头传来陈小蛇热情洋溢的声音。
桑昱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毫无波澜：“有话快说，‘桥比小姐’，我刚刚被无良医生狠狠宰了一笔，正烦着呢。”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惊讶：“啊，不是，你真生病了啊？”
“不然呢？你以为我闲得慌跑医院玩？”
为了还房贷，他几乎没请过假，所以黑心老板才会这么痛快地准假，毕竟在他眼里，员工就是得拼命干活的“牛马”，只有活着才能创造更多价值。
陈小蛇嘿嘿一笑：“其实我早就知道啦，今天不上班的话，一起喝杯下午茶怎么样？我请你，就当赞助你一部分医药费了。”
桑昱冷冷地说：“你微信转我就行，不用这么麻烦。”
“……”
电话那头明显愣了一会儿，随后接着说：“要不，你先回头看看？”
桑昱听罢睁开眼睛，某个人正站在自己身后，跟个鬼一样。
陈小蛇换了一身休闲装，没了假发，也没浓妆艳抹，看上去就像某个逃课出来玩的大学生。
“桑昱，怎么样，我专门找老板请假出来陪你玩，感不感动？”陈小蛇说着，那张脸差点就贴到桑昱脸上了。
桑昱赶紧用手中的药挡住他：“哦，很感动，但我要回家了。”
他不知道陈小蛇是从哪打听到他在西外环这边的，不过他也懒得纠结，他现在只想回家睡觉，说不定睡醒就能闻到洛诚做的香喷喷的香干回锅肉的味道了。
“哎，别走嘛~”陈小蛇伸手拦住桑昱，“这附近有家咖啡店不错，我请你喝一杯，顺便陪我见个帅哥怎么样？”
见帅哥？桑昱用余光瞥了瞥陈小蛇今天这身蛮正经的穿搭。
男朋友吗？
也罢，要是以后这家伙再利用工作骚扰自己，他也有了让对方老实的把柄。
桑昱如此想着，便跟着陈小蛇去了那家咖啡店，没坐多久，一个穿着夹克的帅哥推门走了进来，对方一见面就从胸口掏出来一样东西。
“你好，桑先生，这是我的警官证，我请你来是想你配合我的调查，向您询问几件关于您的男朋友——洛诚的问题。”
“……”
桑昱看了眼对面挤眉弄眼的陈小蛇。
？？？
.
当咖啡的奶泡沿着边缘缓缓坍缩化作一抹漩涡时，桑昱无意识地婆娑着马克杯的杯壁。
“最近网络上闹得沸沸扬扬的无皮尸体案，您有所耳闻吗？”商应寒手握钢笔，神情专注地在纸上记录着桑昱的每一句话，这无疑是份口供。
“知道。”
桑昱的回答简洁明了。他实在不解，一向被他们单位评为三好公民的洛诚究竟因何缘由，值得这位年轻警官如此大费周章地找到自己。
“那么，关于您的男友洛诚，我们通过星眼（一种先进的GPS定位技术）调查发现，他近期频繁出入东郊物流园。对此，您是否知情？”商应寒继续追问。
桑昱摇了摇头，脑海中浮现出昨晚洛诚提及医院涌入众多高烧病人的情景。“不知道，但他是急诊科的大夫，最近东郊那边疫情频发，他随救护车前往救治，应该没什么不妥吧？”
“当然，您的男友是位尽职尽责的医生。”商应寒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随后从档案袋中抽出一张照片，问道：“您认识照片上这个人吗？”
桑昱匆匆一瞥，在脑海中迅速搜索，觉得此人应是未患“带状疱疹”前的王尚。
还未等他开口，一旁的陈小蛇惊呼：“这个人我们认识，昨天刚来我们店里应聘，叫王尚，对吧？”
商应寒点了点头，语气沉重地说：“他死了，就在今天早上。”
此言一出，桑昱和陈小蛇顿时一惊。
商应寒接着从笔记本中调出一段数据，边播放边解释：“桑先生，在您的男友洛诚进入病房前，医院各项仪器显示王尚生命体征平稳。然而，在洛诚进入并离开后不久，王尚便脑死亡了，并且他的皮肤，在脑死亡的两分钟内急速脱水，对没错，消失了。”
桑昱的语气明显冷了下来，“所以呢，你们把他抓起来了？”
商应寒摇了摇头，尴尬地笑了笑，“没有，王尚并无家属，我们只是按例询问。毕竟这和网上的案子融合了，不是吗？”
“所以，你是在我这里搜集疑似洛诚杀害王尚的证据？”桑昱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商应寒连忙辩解：“没有没有，您误会了，我绝无此意。”
桑昱冷哼一声，“若要找证据，就请我去你们警局正式详谈，而不是在这家不知名的咖啡厅里。我走了，告辞。”
桑昱起身离开，陈小蛇急忙跟上，边走边解释：“桑昱，对不起，我不知道他会问你这些。我和他只是朋友，因为他长得帅我才……”
“没事，我不怪你，不过我要回家了，明天店里给你带奶茶。”
“好吧，我能去你家坐坐吗？”陈小蛇恳求道。
桑昱拒绝：“不行，现在我男朋友大概还在警察局，我得去接他。”
“好吧……”陈小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桑昱坐上公交车离去，目光中流露出一丝不舍。
待桑昱离开后，陈小蛇拿出手机，打开微信对话框。
[蛇小玉]：怎么样，够辣吗？
没过多久，对方回复了一条消息。
[寒意飘飘]：正是我喜欢的类型。
……
“市公安局到了。”
机械报站声里，桑昱踉跄着撞开下车门，倒春寒的冷风卷着树叶扑进领口，他摸出振动的手机，一则匿名消息的图标再屏幕上跳动不停，点开是一个视频。
视频加载时的模糊图像中，他看见一个人的指甲盖正一片片剥落，溃烂的皮肉下钻出沥青状活物，紧接着，他听到一个让人头皮发麻的呼吸声。
“啊——”
“啊——”
“啊——”
当镜头拉近时，桑昱终于看到了视频中的主人公王尚。
所以这就是王尚的遇害全过程吗？
镜头在这时突然转动。
窗户上，一只手正贴在玻璃上紧握着一根试管，里面有一些黑色沥青物质，看上去像是某种粘液。桑昱的关注点一直落在无名指上的银灰色戒指，上面勒着一截不属于人类的、布满鳞状凸起的皮肤，看起来像某种爬行动物。
他记得那个戒指的主人。
是洛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