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移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消毒液的气味在狼藉的诊疗室里氤氲，江浸月将最后一支断裂的试管扔进回收箱。

他背对着莱恩发问，垂落的银发在颈后细碎轻晃，回收箱光滑表面映出他眼尾那颗与沈星移如出一辙的朱砂痣。

金属柜轰然落地的闷响震得玻璃器皿嗡嗡震颤。

莱恩单手撑着柜顶直起身，作战服包裹的胸膛微微起伏，汗湿的金发有几缕贴在棱角分明的下颌。这个永远谜语人一般的哨兵难得显出几分老实，蓝色虹瞳在阴影中亮得惊人。

“他的情报是绝密级。”男人耸耸肩，汗珠顺着滚动的喉结滑进领口，“只知道你是他最完美的克隆体，LX-09，唯一超期服役的奇迹。”

诊室顶灯在此时突然闪烁，将莱恩深邃的轮廓切割成明暗交错的雕塑。

“我问的不是这个。”银发向导转身时带起一阵淡淡鸢尾气息的风，顶灯的冷光在他睫毛上凝成霜色。

破碎的玻璃窗倒映出他蹙眉的模样，与绝密档案照片里沈星移沉静的神态微妙重叠。

江浸月将压变形的医疗推车踹正，金属腿在地面刮出刺耳声响。

被反复提及的克隆编号让他太阳穴突突作痛，仿佛后颈处埋着的芯片又在发烫。他当然知道自己是沈星移的完美复刻，甚至能通过神经突触感受到母体残留的某些记忆碎片——比如实验室恒温箱的蓝色冷光，比如消毒水渗入骨髓的寒意。

真正让他喉咙发紧的是不久前的场景。

那个被称作“楚砚”的S级哨兵不请自来时，边境永夜般的天空仿佛突然烧了起来。

对方宛如死人一般淡淡的表情，却在看到他的瞬间燃爆。那种眼神……像是沙漠旅人目睹海市蜃楼时的狂喜与绝望。

莱恩突然伸手扣住他手腕，带着枪茧的拇指摩挲过淡青色血管。

哨兵低哑的嗓音裹着滚烫呼吸拂过他耳垂：“在嫉妒？嫉妒楚砚对母体至死不渝的痴情？嫉妒他透过你看别人的眼神？”

金发男人苍蓝色的瞳孔在昏暗里闪烁，如同锁定猎物的夜行生物。

江浸月用病历夹抵住对方逼近的胸膛，察觉到哨兵顽劣外壳下雷鸣般的心跳。这个距离能看清莱恩虹膜中流转的金色纹路，这位也是个麻烦的、容易暴走的家伙。

此时他倒是比自己还激动了。

“放手。”他抬脚碾上哨兵的军靴，“少替人脑补情感大戏。”

莱恩低笑着松开桎梏，抬手时作战服绷紧的布料勾勒出精壮腰线。

继而男人长腿一跨，坐上诊疗台。金属台面被他压得吱呀作响，就像每次这哨兵故意耍赖时的动静：“毕竟你体内装载着沈星移的情感模块，我以为……”

尾音消失在意味深长的停顿里。

“我体内加载的母体情感模块早就格式化过无数次，现在连沈星移长什么样都记不清。”

江浸月突然将掌心贴上心口。诊室恒温系统发出细微嗡鸣，他却觉得指尖发冷。当楚砚那双燃烧着执念的眼睛浮现在记忆里时，他的胸腔深处却平静得像深空坟场。

“没有。”他感受着自己的心跳，“这里什么都没有。”

金属台面突然传来重物倾倒的巨响。莱恩不知何时闪现到他身后，带着硝烟味的气息笼罩下来：“真可怜。”

哨兵带着薄茧的指尖抚过他后颈残破的腺体，“被改造成情感绝缘体的小向导……”

“这就是我想知道的第二件事了。”江浸月转而去整理药柜，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精神镇定剂的玻璃瓶。

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楚砚攥住他手腕时的温度，那个看上去厌世又冷酷的哨兵连指尖都在颤抖，仿佛触碰的是会随时消散的晨雾。

“你在‘救’我时，除了格式化我的情感模块，还做了什么？你是不是军方的人？”

江浸月反手将针管抵在对方颈动脉，针尖刺破皮肤的瞬间，莱恩突然握住他的手往自己心口带。隔着战术背心都能感受到鼓动的肌肉，炽热的体温几乎要灼穿手套。

“我是什么人很重要吗？”

“私奔吧。”哨兵用犬齿轻轻叼住他的耳尖，“在军部那些鬣狗把你撕碎之前。”这个暧昧的姿势让两人的影子在墙上交叠成拥吻的剪影。

江浸月曲肘击中对方肋下，在莱恩吃痛的闷哼中退到安全距离：“你究竟属于哪方势力？”

莱恩顺势仰躺在解剖台上，金发如熔金铺满不锈钢台面。

他吊儿郎当抬手解开两颗领扣，露出胸膛上狰狞的旧疤：“亲爱的，或许你听说过科学院？”

敞开的衣领间隐约可见嵌入式幽蓝的纹路，那是顶级哨兵才配装载的弑神级神经接驳器。

“在技术上唯一有能力与军部抗衡的，独立研究所，也是联邦三权分立的核心之一，联邦科学院。我来自那里。”

空气突然凝滞。窗外边境特有的紫色极光透过残破玻璃窗，在两人之间投下诡谲的光影。

江浸月缓慢转身，银色长发随着动作泛起冷冽流光：“你们的目的是？”

“我们对军部的技术很感兴趣。”莱恩晃着长腿吹开额前碎发，战术靴跟有节奏地敲击着金属柜，“你是一个珍贵的样本，这个理由够不够坦诚？”

江浸月突然抓起解剖刀掷向他咽喉，小刀在触及哨兵喉管的前一秒被莱恩徒手拧成螺旋。

“好歹也救了你一命不是么？”莱恩翻身落地时像大型猫科动物般优雅，他踏着金属碎屑走来，每一步都激起精神屏障的涟漪：“说实话，我们对你并没有做过多干预，只是处理掉了楚砚按在你身上的定位系统。”

江浸月一脸受不了的表情。

“不过现在更精彩的是……”修长手指卷起江浸月一缕银发，“我们的小向导要被抢亲了。”

江浸月拍开他的手，泛红掌印在哨兵手背格外醒目：“说人话。”

“军部不会放任S级克隆体在废土区当赤脚医生。”莱恩揉着手背笑得没心没肺，“楚砚的突击舰就停在三号空港，而我亲爱的上级今早刚批准了‘特别监护’提案。”他忽然压低嗓音，像毒蛇吐出信子，“跟我回科学院？保证比当楚砚的替身情人有趣得多。”

诊疗室突然陷入死寂。

江浸月凝视着墙面上斑驳的裂痕，隐约还能看见孩子们的涂鸦。

那些歪歪扭扭的儿童手印还印在墙角——上周艾尼刚学会控制精神触稍，兴奋得满屋子乱跑。

“如果我说不呢？”他听见自己声音带着冰碴。

莱恩的笑容突然消失。哨兵高大的身形投下的阴影完全笼罩住向导，空气中弥漫开属于猛兽的危险的气息。

“楚砚的舰队配有八组精神禁锢装置。即算是S级向导也很难脱身……”他指尖抚过江浸月后颈丑陋的疤痕，“等他把你绑进精神匹配舱，那些机器会像开罐头似的——”

“莱恩·J·阿尔伯特。”江浸月突然连名带姓地叫他，精神触梢在身周凝聚成半透明的光刃，“你又比他好在哪里？”

金发哨兵怔住的瞬间，银光乍起。

精神利刃擦着他耳际掠过，削断半缕金发钉入墙壁。江浸月站在满地狼藉中攥着扫帚，像个守护城堡的固执孩童：“那些基因试验失败的淘汰品，你们把他们送到我这儿来，现在又让我丢下他们自己走？”

莱恩怔忡片刻，突然放声大笑。他笑得几乎要蜷缩进那个压扁的铁皮柜里，直到江浸月用精神触梢卷起扶手椅威胁要砸过去。

“亲爱的，你真是……”他抹着眼角笑出的泪花，“明明拥有毁灭行星级的精神力，却非要守着这些报废的玩具。”

“他们不是玩具。”江浸月蹲下身，指尖轻触地上闪着雪花的卡通全息芯片。小琳达歪歪扭扭的涂鸦还留在上面——银发天使牵着长翅膀的小怪物。

“我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我不是玩具，他们也不是。”

莱恩的笑容突然僵在脸上。他注视着向导低垂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投下阴翳。

“你知道这些孩子都是失败品吧？”他听见自己冷酷地说，“本来该在失败当天就被处……”

空气炸开尖锐蜂鸣。莱恩侧头避开袭来的精神风暴，脸颊仍被划开血线。

他舔掉渗出的血珠，看着江浸月周身浮动的银色光尘——那是江浸月认真要揍人的前兆。

“滚出去。”

莱恩举起双手后退，战术靴踩在玻璃碎片上咯吱作响：“至少让我修好……”

“现在，立刻。”江浸月平静地指着门口，诊室所有金属制品开始共振嗡鸣，对转尖刃，瞄准哨兵：“告诉你的上级，想要合作就派个会说人话的来。”

哨兵退到门边时突然转身，逆光的身影轮廓锋利如军刀：“最后一个问题——如果现在来的是楚砚，你也会用精神刃招呼他吗？”

回答他的是砰然闭合的大门。

莱恩对着紧闭的金属门板轻笑，耸耸肩。当他转身走向漫天紫雾的长街时，军部隐形监视器的残骸正在他指间化为齑粉。

诊疗室内，江浸月将额头抵在冰冷的门上。那些孩童的笑声似乎还在废墟间流转。

窗外的极光突然剧烈颤动，防空警报从远空隐隐传来。

他闭了闭眼，将镇定剂推入静脉。银发垂落时，他恍惚看见记忆深处一张模糊的脸，——可能是沈星移也可能不是，对方唇角微动，那抹弧度不知是祝福还是嘲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