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完了。”
李安衾为乖乖躺好的女儿掖好被子,而后走到主卧外的阳台上,玻璃门推拉门将屋外的雨色与屋内的黑暗隔绝开来,她一面抬头透过阳台的玻璃顶上淡淡地望着那些破碎的雨痕,一面静静地聆听主人的下一句话。
“你明天会来看我吗?”
“会。”
女人咬了咬唇,她好像猜到忽然温柔的主人接下来会说什么了。
“明天带过来吧。”
李安衾垂眸,微颤的左手揉皱了睡裙的布料。
“小山喜欢哪一种?”
“戴那款白色的。出门报备,路上禁止gc。”
李安衾笑了,她的笑声很轻,如叶间清润的晨露或凉冽馥郁的晚风,予人一瞬的恍惚后便消逝而去。
“请主人好好玩我……”
她松开了攥紧睡裙布料的左手,缓缓地蹲下来,手机依旧抵在右耳边,左手环住双膝,想哭的欲望被漠然的本能抑制住,李安衾没有等来主人明确回答,只有那人温和又疏离的声音在她耳边说着:“晚安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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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询舟养伤期间住在西城厂桥院区的京州大学第一医院,该院又被简称为“京大医院”。医院位于京州老皇城内,是距离中北海最近的医院,于此坊间有好事者遂戏称其为“太医院”。
陆询舟到底是被卿许晏养大的,对于自己为何能住进京大医院一事的内情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中午军方那边的人前来探望后这个猜测更是得到了证实。
军方对陆询舟被绑架一事多有担忧,好在陆询舟经院方证明在被发现之前已因钝物击打陷入长期昏迷,这才彻底摆脱泄密之嫌。警方依据案发现场的监控和陆询舟的指认一通搜查了数日后绑匪仍处于“查无此人”的社会状态,无论绑匪是当年“扬州灭门惨案”的真凶,还是什么特I务间谍,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风险,上边目前希望陆询舟可以在下个月直接参与“天穹计划”,杜绝一切外界伤害。
没有预料中的犹豫顾虑,陆询舟这回很爽快地答应了。
只是在一个中午之间,她便做出了将会影响她余生事业走向的重大抉择。
深夜,京大医院住院部四楼,某VIP病房内。
挂断电话后,手机屏幕的亮光洒在靠坐在病床的那人脸上,陆询舟摘下眼镜,心情有些莫名的低落。
她突然想听点什么,电台也好,音乐也好,反正在深夜的VIP病房用手机外放音乐也只会打搅她一个人的睡眠。
陆询舟的网I易I云歌单很杂,欧美纯音、俄语后朋、华语经典等等,她最终还是点进了一份名为“夜航班”的歌单。张国荣、王菲、陈奕迅、周杰伦……这些属于各个时代的回忆都浓缩在这份小小的歌单中,成为了陆询舟在孤独深夜蜷病床一隅时唯一的慰藉。
她在这份歌单中选择以陈绮贞的《会不会》作为这场不眠之夜的开头。
开头轻柔舒缓的前奏将人引入一场如梦似幻的故事结尾。
离开你的视线
卸下我为你伪装的容颜
红的唇白的脸灰色的午夜
离开你的世界
让情绪完完整整的宣泄
冷的心热的泪空白的想念
我想今夜就这样吧
就算孤独也无所谓
也许有一天你开始后悔
会不会
陆询舟默默躺下,将被子罩在头顶,病房的空调还在呼呼地输送着冷气,伴随着陈琦贞温柔缱绻的歌声,她陷入沉思。
我想今夜就这样吧
就算孤独也无所谓
也许有一天你开始后悔
会不会会不会
她不是傻子,第一世惨遭毒害,第二世看破红尘,以两世经验来看她与李安衾似乎无论如何都不会有什么好的结局。陆询舟承认,自己或许是个自命清高的酸儒[一],但凭什么——凭什么李安衾就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继续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样对今生的自己百般哄骗。
尽管她知道李安衾没有第一世的记忆,但此时此刻,贺珘的那段人生在如潮水般奔腾的回忆中占据了上风,江山为聘许她母仪天下却换来被毒杀的结果令她忍不住迁怒于她。
反正都是同一个人,不是吗?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离开你的视线
卸下我为你伪装的容颜
红的唇白的脸灰色的午夜
离开你的世界
让情绪完完整整的宣泄
冷的心热的泪空白的想念
陆询舟在床上辗转反侧,最后情不自禁地点开手机浏览器,在搜索引擎上一次又一次地输下不同的名字。
按照第一世自己对皇族族谱的记忆,李安衾算是她的族姑,第一世初遇那会儿为了不显生分,大人们让她唤的是“堂姑”,后来两人熟稔了自己便是“姑姑”“姑母”的叫。
我想今夜就这样吧
就算孤独也无所谓
也许有一天你开始后悔
会不会
我想今夜就这样吧
就算孤独也无所谓
也许有一天你开始后悔
会不会会不会
楚汉升。
陆询舟见过这个名字,
在这个世界里,她的曾曾祖父楚汉升是开国元勋,也是共I和I国的初代领导人之一。陆询舟从前在历史教科书和科普视频里多次见过这个名字,如今仔细考察下来方知他履历的重量。
出身名门,祖父是清末名臣,官居一品大员,父亲是国I父孙先生的挚友,也是国I党高层的爱国者。抗I战后期,蒋I贼消极抗I日,义愤填膺的爱国将领楚汉升带着大量物资投I共,后为共I军参谋,为抗I战、内战的胜利立下汗马功劳。
楚汉升一生仅有两个儿子:长子楚祥君,育三子一女,次子楚铮即为卿许晏的生父、陆询舟的祖父;次子楚瑞君,即李绣年的丈夫,两人育有两子一女,长子李促即为李安衾父亲[二]。□□期间,楚家惨遭诬蔑,楚铮与妻子贺梅臣双双遇害,陆询舟按时间略加推断:彼时姑母三岁,父亲则刚出生不久,或许就是因为这次家破人亡,在才导致机缘巧合之下两人被卿延松收养的后续。(注:前面提过,卿家姐弟是被收养的)
如此看来,姑母与李阿姨岂不是也有血缘关系?那么李烬月的体弱多病似乎就说得通了——往上推一代,李容妤不就是卿许晏的堂姑吗?两人正好是三代旁系血亲,刚好在中国婚姻法的禁止范围内。
所以,若不是意外使卿家姐弟流落在外 ,姑母与李阿姨根本就不会阴差阳错的相爱结婚。
陆询舟快要被这杂乱的家族关系搞疯了。
悖I德如《雷雨》、复杂如红楼,再来一代人的故事就能凑成一部《百年孤独》。
数曲终了,陆询舟切了一份歌单,但总听不到符合她现下心境的歌曲。
算了。
不听了。
她有些颓败地摸着黑将手机放回床头柜。
反正她也只能在喧扰人间再待一个月,一个月后,她会尽忘前尘,远赴塔克拉玛干沙漠,将身心投入国防事业中。
在生母下次联系她前,繁忙的工作或许能帮助她麻痹痛苦。
或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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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饭前医生过问完陆询舟的病情,笑着告诉她:“你恢复得不错,兴许后头就能出院了。”
饭后看了会儿书,病房里有几本《读者》,陆询舟拿了本合订本,安安静静地靠在病床上看书。手机忽然“叮”了一声,李安衾简简单单地给她发了三个字:出门了。
陆询舟眸色微动,关掉手机继续若无其事地读了几篇文章,估摸着李安衾快到医院时,她方才打开手机里的小程序。
她让李安衾戴的这款是低分贝款,最高档也只有三十八分贝,就算在图书馆明目张胆地玩也不会有人察觉。
出于认错讨好的缘故,所以李安衾出门前特地打扮得优雅知性,一身月白色的新中式旗袍,外罩一件亚麻青果领开衫,和田玉平安扣耳环伴随着主人的走动小幅度地晃动着,清冷的女人身处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举止却依旧内敛不失贵气。
李安衾攥紧了手中的包包,呼吸急促了几分。
……(再次省略车车)
[一]这里是陆询舟主观上对自己前世的自嘲,这不是事实哈,我们小山前世是真的将横渠四句贯彻到底的一代清流。
[二]老读者应该都知道,李安衾的生父是李邺,名义上的父亲才是李促,但在本文中以陆询舟视角叙事,所以不知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