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舒云转身看去，唤他名字的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这孩子生得漂亮可爱，眉眼间有些熟悉感，正站在一棵巨大的槐树下对他微笑。

“你是谁？”李舒云惊讶！话一出口，他的声音竟变成了稚嫩童音。

“哼哼~不就两天没寻你玩吗？你就生气了？你可真小气！”小团子气鼓鼓地叉腰谴责他。

“好子湛、亲亲子湛，你不要生我的气，阿爹最近寻来个新鲜玩意儿，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

李舒云变回了六七岁的模样，他的语言行动不受控制，眼睁睁看着“自己”去牵那小孩的手，在花草间大树下两个稚童，欢快蹦跳奔跑。

梦境中的画面温暖，令人怀念。床榻上的李舒云不由地扬起嘴角，轻轻唤出口：

“子…子湛…”

虚空中的黑影恍神一晃，忍不住覆上少年的唇颊。

昨夜那鬼影还算规矩，只在李舒云沐浴时“乱来”一番，夜里便没再折腾他。李舒云做了美梦，梦里似乎回忆起了童年往事，有个被他遗忘的好友叫“子湛”。

“子湛。”李舒云看着腰间的护身符，指尖轻轻摩挲着“湛”字，朱砂虽已褪色，却似有温热透过掌心。恍惚间，梦中小团子的笑靥与护身符重叠，胸腔里漫起酸涩的暖意。

“这是意中人给的吗？”

见李舒云抚摸着腰间护身符恍神，一旁同行的齐越逗弄着问他。

“朋友送的。”他扬起笑容。

齐越见他回答坦荡，也就没再捉弄他，言语严肃起来：

“你知道将军传唤我们一同来主帅帐中做什么吗？”

李舒云蹙眉摇头，他们前日才到姚州，按待客之道来说，陈修远本该让他们休整上几日，再做安排。可今日一早，陈大人就来找阿爹，二人关在房内似有要事商量。

李舒云与齐越进入帐中。帐内除了李震、陈修远，和几个熟悉的将领将士外。还有个穿着道袍、高挽单髻，长相秀气干净的年轻道士。

是个陌生面孔。

李舒云与看向他的将士点头示意，默默退到旁边，认真去听阿爹与陈修远的谈话。

“眼下虽将此事的风声暂时压下，周边的村庄居民也都想了法子转移到就近的城镇中去了。但按照坟坑中的异变情况来说，恐怕坚持不了多久，李将军可有什么想法？”

李震看着沙盘上的地势变化沉思，用手指将沙盘上的坑洞周围圈了起来：

“可有想过在这坟坑周围挖上深沟，若这些异变妖尸冲出，就会掉入坑中。”

陈修远摇摇头说道：“这想法早就试过，洞坑太大，来不及将沟渠挖好。到了晚上，那些僵尸可轻易跨过沟渠。”

李震看了眼旁边的小道士说：“听你们说莫道长可用伏妖铃压制妖尸？”

那小道长微微颔首说道：“是可以，但只能维持不到半柱香的时间。”

李震手指在沙盘上勾勒出深沟走向，忽然沉声开口：“可将旧有沟堑再加宽加深，沿沟沿每隔五步布设一枚伏妖铃。”他指尖重重叩在沙盘边缘，“那些妖物纵能跃过壕沟，触到铃上符文便会坠跌，届时我们以土袋填埋沟堑。”

陈修远目光一亮，抚掌道：“大人所言极是！我这就命军士连日整修沟堑。”转头向小道长拱手，“还请道长届时以法咒催动铃阵，能延得半柱香时辰足矣。”

李震抽出腰间令箭：“传我的将令，调集五百民壮、千担夯土，随营中工兵前往墓葬坑！”

李舒云跟着众人去调动兵马材料，从他人口中了解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些年大曌国土内发掘了多个万人墓葬坑，这些祭祀坑都是前朝用作祭祀留下的。前一个月，姚州也发现了一处墓葬坑，挖掘任务没过多久，就有在夜里工作的民夫暴毙，身上有被啃食撕咬的痕迹。惨状接连发生，就连附近村庄内的牲畜都不能幸免，夜里听见鸡鸣狗叫，白日里就剩下白骨一堆。

陈大人遣巡检夜探坟场。夜里听到石椁挪动之声，看见白骨骷髅竟在月光下屈伸爬动。第二日再去查勘，坑中泥土有新鲜抓痕，牲畜残骨上皆留有人齿咬痕。让青天观的道士来看，说是万葬坑内的祭祀尸骸被人施了咒法，夜里复活，专嗜血肉。

“那既然如此，为何不干脆放把火将坑内的尸体全都烧了，或是让青天观的道士寻些符咒法器将这些妖尸镇压住！”李舒云边将沙袋搬上牛车，边继续询问知情的小将士。

“如果真的有这么简单就好咯！陈刺史派人往坑内倒满了火油，大火连烧三天，坑内的土石都坚硬板结，那些妖尸还是毫发无损。青天观的道士用了很多符咒法器，可惜收效了了。本想着将尸体背出来再做打算，没成想刚下了坑洞，便有人头晕目眩身中尸毒，陷入疯狂，啃咬起自己人来。

这些尸体异变的数量，一日比一日多，刚开始青天观的道长还能抵御至天明，等到妖尸回坑。可近几日异变的妖尸实在太多了，上百只妖尸从坑里爬出，就连莫道长的伏妖阵也无法将它们全部镇压，这漏网妖尸便出来为祸百姓。陈刺史想了个法子，将周边居民全部迁走，留下很多病畜死物，供这些妖尸啃食。但异变的妖尸还在增加，显然不是长久之计。”

“不怕火...死不了...碰不得。”李舒云暗暗思忖，忽然想到了井下五绝阵中的“将臣”。

若是那镇妖的青铜剑在就好了，可惜那日他被传唤入宫，不被允许带刀剑上殿，后来发生了太多事，自然也就顾不得再去寻回青铜宝剑。

不过等今晚过去，也许能将此事说与阿爹、还有那个什么莫道长听。

一切准备妥当后，李舒云随行来到成为墓葬坑外十几丈远的隐蔽处。墓葬坑在夜色中如同一张狰狞的巨口，坑壁被火油灼烧得焦黑皲裂，龟裂的土石间渗出暗红的痕迹，仿佛干涸的血痂。坑底横七竖八堆叠着尸骸，这些尸骸看上去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李舒云甚至在其中看见了面容恐惧的孩童，胸口涌出一阵怒意和恶心感。这些尸骸肢体扭曲，却诡异地保持着完整。

夜风掠过荒原，裹挟着腐臭。远处枯树上停着几只乌鸦，猩红的眼珠紧盯坑内，却不敢靠近半步，显然也明白这些尸体有异。

更漏声响起，子时已到。

李舒云亲眼看着那坑底的尸骸如同蛆虫扭动、它们的身体骨骼发出“咯吱咯吱”的诡异声音，就像是断裂的骨头、肌肤被强行接上。一只...又一只，这些妖尸彻底苏醒过来，以一种非人的姿势，爬着、扭曲着、甚至是整个身体颠倒过来，手掌折叠翻转，从洞坑往外爬。

在黑夜阴风嚎叫中，伏妖铃也随之作响。

这些妖尸与李舒云第二次下井所见的尸体不同，它们显然更加灵活，虽没有将臣那般能将石头碾成齑粉的能力，但行动力气看起来都远超正常人。

接近一丈的沟堑被这些妖尸轻松跨过，好在有伏妖铃连接成的法阵等着他们。

果然如阿爹所想的那样，这些妖尸一碰到作响的铜铃，当即顿在原处，狰狞颤动往后倒下，跌入了这深深的沟堑之中。

“上！”

领头的将士发出号令，众人推着牛车快步冲至沟壑边上，几十辆牛车装载着上百石的沙袋土石，李舒云跟着众人一起将那些沙袋土石往坑里倒，希望能将这些妖尸压在下面。

半炷香时间已到，十米来深的沟壑中已经被灌满沙袋土石，李震带着舒云和几个体力超群的将士，一起搬来巨石往上压。舒云刚将最后一块磨盘大的巨石推到沟李，便见石缝间倏地挤出半截青紫色小臂，指节深深抠进砂岩，腐肉黏着砾石生生被刮落，露出森白骨头，仍以惊人的力道扒扯着石面。

“小心！” 他话音未落，整块巨石突然倾斜，土层下翻涌的力量竟将这些岩石顶出缝隙。无数青灰色指尖从裂缝中攒动着、探出沟壑。沟壑深处传来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那些妖尸竟在沙石间蠕动穿行，骨骼扭曲变形，硬生生从缝隙中挤出。越来越多的残肢断臂从石缝中钻出。有妖尸半个身子被巨石压扁，却用仅剩的上半身拖行，肠肚挂在碎石上拖出黏稠尸水；另一些干脆自行扯断被卡住的手臂，断肢像活物般抽搐爬动，指节抠进泥土一寸寸向前。

普通的将士根本无妨对抗这些妖尸惊人的速度和力气，几爪之下便做了亡魂；有的妖尸探出脑袋，折断自己头颅，那些头颅利用下颚开合在地上滚动，见人就咬。李舒云挥舞贴了符水的利剑，砍向迎面扑来的半截妖尸，一脚踹飞妄图咬住他脚踝的头颅；又赶忙伸手抓住朝齐越飞来的尸爪，用内力将尸爪抛出百米外，连着震走一路上作祟的妖尸。

在这群尸乱舞的疯狂场面中，李震与舒云、还有几个武力高强的将领勉强能够应付，更多的普通将士被尸群肆意残杀。有的人被尸爪利齿划伤、咬伤，没有马上死去，而是中了尸毒，变得嗜血发狂，不分敌我抓来啃咬。一时之间，漫天血肉尸块横飞，黄土被猩红浸染。

莫道长穿梭在群尸中，桃木剑尖挑起一张张黄符，黄符在咒法间燃烧，他将剑尖火焰直指这些妖尸额间面门，那些妖尸顷刻不再动弹。可惜这套操作需要极高的精准度，莫道长分身乏术，无法彻底遏制混乱的局面。

“李公子！小心！”他转身将剑身刺穿的一只妖尸甩走，突然就看见李舒云身后袭来如烈风迅疾的妖尸。

阴风呼号中，莫道长的声音被吹散。李舒云正与面前的妖尸缠斗，显然没注意到身后的危险，就在妖爪要抓入李舒云肩膀的一刹那，

他像是感知到了危险，一掌将面前作乱的几只妖尸震开，转身由上至下将那偷袭的妖尸——

劈成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