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崖下,巨树处。
付啼天斜视孙志韵一眼,说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绝无半点虚言。”
陈泊风和钱秋看着付啼天和孙志韵嘀嘀咕咕,也不知道两人在讨论什么。
付啼天突然后退半步,突然说道:“这宝器,我们归元一宗多得是,不在乎这一点半点。”
付啼天说话的时候总是喜欢昂起头,再眯着眼睛居高临下地瞧人,面对比他高的人也从不直视,总是用侧脸对人,斜视着看人家。
说起来也是个十足十欠揍的个性。
但因着在归元一宗修为出众,深得长老喜爱,还说是天分出众之人有些傲气也是理所当然。
同辈之中有不少人因为付啼天出手阔绰,背景雄厚而自愿跟随,也有不少人迫于淫威不敢声张,还剩下一些人看不惯付啼天的做派,而这些人都被付啼天从中作梗,黑掉了来玄谷秘境的资格。
陈泊风和钱秋四目相对,有些不明所以。
刚刚归元一宗还对这谷内宝器志在必得,怎么转眼就换了说辞?
付啼天继续不阴不阳地说道:“我们归元一宗不在乎这一星半点的小玩意,但是个别宗门可就不一样了。”
他这话意有所指,陈泊风硬着头皮质问:“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不过觉得有人处心积虑想要拿到宝器,结果却被人捷足先登的话,会是什么滋味呢?”
钱秋张皇地看向树洞:“不可能的,我们一直守在这里,不可能有人进去的。”
“蠢货,别人根本就不是从这里进去的,”付啼天露出一副鄙夷鄙夷的眼神,“他们云门仙宗先前得了妖兽妖丹,又有两颗未孵化的碧麟冲天蟒,如今又要取得宝器,真是大丰收啊。”
钱秋和陈泊风二人一听到“未孵化的碧麟冲天蟒”顿时呼吸顿时一滞。
仙洲谁人不识,那可是可以认主的妖兽啊,多少仙洲修士梦寐以求的东西,关长岁不但有,居然还有两枚!
付啼天又挑拨道:“只不过嘛,在秘境拿到是一回事,能不能顺利回宗门,那可要看他关长岁的本事。”
“付啼天,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只是觉得,三个金丹期,加上十几个筑基大圆满,对付一个金丹中期,结果如何呢?”
钱宁和陈泊风对视一眼,脸上沾染血色的贪婪。
恍惚间,山洞深处传来空灵的摇铃声。
在场的众人陡然陷入狂暴之中,颤抖、咆哮,一瞬间一种幽深的恐惧席卷了在场的所有人。
陈泊风凭借着金丹期的修为冲着弟子们大喊:“不要乱!是幻境,一定是那关长岁惊动了宝器触发的幻境!啊,可恶——”
尖叫声此起彼伏,有人大哭着跪地求饶:“求求你了,不要杀我!求你不要杀我!”
幻境让所有人都面临最恐惧的死亡威胁。
付啼天用长剑支撑住身体,双眼朦胧中看见一个人影,他死死盯着那个蹦跳着从擂台下来的十二岁少年。
少年的剑搭在他颈侧,嘴里发出搞怪的声音:“咕嘎——你死啦。”
少年的眉眼还未长开,却仍然能看出是关长岁小时候的样子。
付啼天挥剑乱砍一通,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这个人打败。
“关长岁,我绝不会死,死的是你!死的只会是你!”
*
柳逢春攥住关长岁的手,两人终在冰原火海中触碰到一点温凉的真实。
“看来我猜得不错,咱们果然处在同一空间,接下来就要看看,这个幻境怎么破了。”
柳逢春通过手掌将灵力运转进关长岁体内,问道:“你现在还觉得很冷吗。”
关长岁低头看着垂下的手掌,掌心处一点热源通正通过他的小臂极力向躯体传导,可惜效果或也是杯水车薪。
但至少,让他不用再结结巴巴的说话了。
“马马虎虎吧。”关长岁评价道。
“你对此幻境,有什么想法吗?”
关长岁另一只手搓搓冻僵的脸颊,说道:“你有没有听见过一声摇铃?”
“摇铃?”
“对,就在刚刚,我还没来得及问你,那铃声就消失了。这铃声肯定不是出自幻境中的世界,不然就太突兀了。”
“你觉得,这铃声有问题?”
风雪中,关长岁遥望一眼铃声传来的方向,拽拽柳逢春说:“没有别的线索了,你跟我来,我们过去看看。”
既然虚空之中能摸得到彼此的手,那如果那个铃铛真实存在,他们一定也能摸得到。
风雪之中,关长岁行进极慢,先将两条腿从积雪里拔出来,再迈进雪里,最后拽一下柳逢春示意他往这来。
柳逢春这边满眼只有无尽的黑和不灭的红。
只剩下一只手被人拽着,像是一根绳将他从地狱深渊拉出去。
他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手心贴着的地方让他感受到来自另一个人血脉的搏动,一种难得一见的,莫名其妙的情绪在他心底如火焰一般升腾。
火焰收割着周围的空气,让空气逐渐变得稀薄,柳逢春恍惚间有一种晕眩的感觉,像是灵魂盘旋着在空中沉浮。
关长岁突然开口说道:“真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这种环境下,散步。”
他艰难地挪动着身体,与之相反,柳逢春就要轻松得多。
“你知道吗,其实我很少在雪天玩儿。小时候太怕冷了,长大了,云门山又经常不下雪。
“小时候一到下雪天沈青就出去玩雪,但是我一门就冻得走不动道,可给我羡慕坏了。
“沈青就故意在门口,捧着两团雪球说,我玩不到,气死我。那一次真给我气哭了,小姨就拎着扫帚满世界揍他,把他也揍哭了。
“结果第二天早上醒来,我推开窗户一看,窗台上摆放着一排堆好的小雪人,雪地上写着‘对不起’三个大字。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丑的字和这么丑的雪人,可我还是,原谅他了。”
关长岁娓娓道来同年趣事,柳逢春默默听着,难得这次没有说他聒噪。
关于雪天的回忆无端涌上心头。
彼时十岁的柳逢春抱着两岁的的柳依兰走在细雪飘飘的山路上。
柳逢春踩着一双破烂的草鞋,抱着孩子的双手冻得通红,身上唯一一块柔软的布料包裹住了依依的脚丫,一件明显不合身的大孩子棉服套在她身上,灰扑扑的补丁东一块西一块。两根草绳扎住了袖口,防止冷风灌进去。
山下的游方郎中说,依依眼神明亮,哭声中气十足,也许是个天生适合修仙的好苗子。
他长途跋涉来到毓秀山脚下,就为了替妹妹求一线生机。
他一个半大的孩子,又带着妹妹,连挣点零钱的帮工都不愿意收他。
期间也不是没有人想收养依依的,有想要去做丫鬟的,也有想要去做童养媳的。
柳逢春想了又想,还是没舍得把人送出去。
父母和弟弟都死了,这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仙山,就快到了。
只要把妹妹送到山上去,自己再从山下寻个普通杂役的活计就好,怎样都能活下去。
柳逢春顶着风雪将依依护在怀里,许久未进食水的他靠毅力强撑着前进。
苍白的嘴唇干裂脱皮,在风中吹成干瘪僵硬的皮屑。
“快到了。”柳逢春顺手抚过依依柔软的发顶。
“咱们......就快到了......”
破旧的草鞋陷进雪地里,开裂的前缘露出柳逢春冻得青紫的脚趾,他脚下一滑,狠狠跪倒在泥水交融的山路上。
决不能在这里倒下。
柳逢春越这样想着,一手护着依依挣扎着想要爬起,但眼皮却越来越重,直到最终摔倒在雪地上。
一手还紧紧搂着依依,将她的双脚护在自己还散发热气的胸膛上。
有没有好心人,愿意救救她。
救救她......
“嗷啊——啊——哥哥——”
柳依兰嘹亮的哭声响彻天际,却也没有将她的哥哥叫起来。
“师父你看,那里怎么有两个孩子!”
“还活着,快,带回山上去。”
......
走着走着,关长岁突然顿在原地。
柳逢春轻摇对方的手问道:“怎么了?”
渺远的方向,有一声缥缈空灵的声音响起。
柳逢春终于听到了那声摇铃。
就在前方。
“关长岁?”
他再次呼唤起关长岁的名字,伸手拽了一下对方。
刹那间,天地交织变换,黑夜中的火焰与白日下的细雪一左一右映在柳逢春眼眸之中。
烈火融化了坚冰,流水扑灭了焚焰,天地变换交融成浑沌的一片,最后凝结成一道道流光细雨洒落,点亮了周围的灯座。
凸显一座古朴厚重的地下宫殿。
幻境,破了。
柳逢春伸手将关长岁拉过来,两人顺势跌倒在地。
关长岁身体无力支撑,瘫软在柳逢春怀中。
他面色红润,双眼紧闭,如尾羽般细密顺滑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
“关长岁?你怎么了?听得见我说话吗?”
柳逢春摇动着关长岁的身体。
难道在冰雪幻境之中待得太久身体受不了了?
柳逢春将手掌附上关长岁的脖颈。
蓦的,他瞳孔骤缩,一颗心狠狠沉入水底。
“关长岁!关长岁!”
怎么会这样?
没有脉搏。
没有呼吸。
关长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