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恨铁不成钢地握紧拳头,挥舞着想要砸点什么,却发现周围能砸的东西一个都没有,最后只得憋闷地晃晃吊桥的锁链。
“你……”他欲言又止,暴躁地抓弄自己的头发,“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见沈青抓狂的样子,关长岁有些忍不住想笑。
“你还笑!我没给你开玩笑你知道吗!”
沈青气急败坏地强调,伸手指指关长岁的脖子道:“还有这个,啊?是不是因为这个?他是不是给你留下了什么恶毒的禁制,你不去找他就得死?”
关长岁抚过脖子,微烫的感觉逐渐消退,只剩下一个淡金色的纹路。
“一半一半吧。”关长岁说。
确实留下了什么,但不是恶毒的禁制。
“什么叫一半一半?”
“一半一半就是,我有必须去找他的理由,但是我没有生命危险。沈青,这之中发生过很多事,一句两句解释不清楚。你相信我的决定,好吗?”
沈青揪起他的领子,头颅低垂,闭上眼睛皱起眉头,刚才的怒火塌了一半,手指焦躁地扣着,最后抬头平视着关长岁说:“我不是不信你,我是担心你。
“长岁,你太爱冒险了,你从小就这样,事情有三成把我你就觉得可以一试,有五成把握你就觉得可能成功。
“我们这些人,天分也不如你,勤奋也不如你,我们一辈子都达不到你的高度,我无法站在你的角度去判定这些事情对你来说危险程度到底是多少,因为在我看来这些事情都是在找死你知道吗?所以我每一次,都无法避免地提心吊胆。”
他一拳一拳捶打在关长岁胸口上,含着一种又柔情又无奈的声音道:“你别忘了,我本来还比你大一岁的。”
虽然师叔师叔的叫着,但是我心里总是不由自主地把你当弟弟来看。
关长岁伸开双臂,将身形身量都和他差不多的沈青揽住,拍拍对方的背说:“沈青,谢谢。”
关长岁记得很清楚,两人七八岁的那一年,自己一时兴起带着沈青逃了课业满山乱跑,最后溜进掌门房间嬉耍,不经意间砸了掌门心爱的一个花瓶。
顾云玦勃然大怒,质问二人是谁的主意,沈青主动认下了一切,最后被掌门罚跪三天三夜。
期间关长岁忍不住要跑去说出真相,最终还是被沈青拦下,说既然他已经受了罚,何必再搭一个人进去。
那时候的关长岁还总是爱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淋漓泪水中,他记住了一件事——有什么罪一个人受就够了,绝不可以把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再搭进去。
什么是手足,他最清楚不过。
正因为如此,他才能明白,眼睁睁看着妹妹死亡自己又无能为力时会多悔恨,他才能理解,柳逢春要送妹妹重入轮回这件事有多重要。
“大青青,别担心,再信我一次,我一定会开开心心、平平安安地回云门山。等众仙门齐聚魔域诛杀魔尊之前,我一定会回去出一份力。”
沈青推开关长岁,长叹一口气,捏捏他的肩膀说:“别整这么肉麻,我姑且再信你一次。”
“还有,”关长岁拽拽他袖子,“我去找他这件事,你别跟师兄说,也,别跟掌门说。”
沈青拽抽回袖子,恨恨看他一眼道:“你啊!”
关长岁扭头默默鼻尖,有些心虚道:“快走吧,再晚点我怕有人会过来。”
沈青和其余弟子凑到一起,掏出准入令牌想要离开。
“先等等,”关长岁突然又叫住沈青,“我的剑呢?”
事发突然,他刚刚也忘了找自己的佩剑在哪,转头巡视没瞧见一点影子。
“你不说我差点忘了,让付啼天那个畜生收起来了,你找找吧,估计在他乾坤袋里。”
“哦。”
沈青再次拿起准入令牌想要催动。
“再等等!”
“有完没完!”沈青额角青筋蹦出,咬牙瞪着关长岁。
要是不想让他们走就早说。
关长岁干笑两声,冲许苔衣伸伸手说:“苔衣,你们姑娘平常擦脸的脂粉带着吗?给师叔用用。”
他指着脖子上的淡金色纹路说:“师叔盖盖。”
沈青阴阳怪气地冷哼一声:“呵,现在知道遮一下了,当初怎么抻长脖子让人家画呢?”
他哪里抻长脖子了?
关长岁一脚踢在沈青小腿肚上:“少磨蹭,快滚。”
不料这轻轻一脚让沈青面色惨白,没忍住哼出了声。
“师兄!”许苔衣仓惶地搀住沈青。
身后的罗宁和景明手忙脚乱地扶正沈青将要倾倒身躯。
“怎么回事?”关长岁一脸紧张地凑过去要看沈青的小腿,“我没用力啊。”
沈青伸手挡住他,说:“不是你,是付啼天。”
罗宁和景明你一言我一语地抢着告状。
“是付啼天那个畜生干的!”
“那个畜生发疯一样踹向师兄!”
关长岁咬紧后槽牙,怒音摩擦着喉咙,从牙齿中挤出:“死得这么容易真是便宜他了。”
沈青抬脸挤出一个笑容:“你说得对,我是得先走,先回山把腿治一治了。”
这种疼痛程度,多半是骨头裂了。
-
送走了沈青几人,关长岁拿着香腻的脂粉胡乱抹在自己脖子上。
他拿脚掀开歪倒在地的付啼天,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看向这个人。
“说你何必呢?仙洲修士如过江之鲫,本来也算是同辈中的佼佼者了,非要拿我较劲干什么?”
现在人一死,才是彻底没有风采照人的机会了。
关长岁伸手掏出他怀间的乾坤袋,还没来得及细看,就听见不远处有匆匆脚步传来,他眉头一锁,翻身掠到桥底。
远处匆匆赶来的正是药王谷的几人。
先前柳逢春散发的魔气冲天,正好被附近打转的药王谷几位瞧见,江晨全副武装着靠近,来到悬崖边就见到这样一副惨烈绘图。
“天啊……”周霞绯双手捂嘴,有些不忍直视眼前的场景。
残留的黑气在尸体附近盘旋,状如几人在幻境谜林见到的样子。
“果然是有魔修混进来了。”
江晨心头一震,没想到现场比他想象的还要残忍,放眼望去三个宗门,数十位弟子无一幸免,就连实力强横的归元一宗也难逃毒手。
“魔修果然狠毒。”
江晨心中霎时有些后怕,他本以为不过是混进一个金丹期的小魔,不成气候。
可现在看来,几个宗门的弟子顷刻间全部毙命,估计混进来的不只是一个魔修。
他抬起天枢镜护着身后的弟子,警惕地巡视周围。
怕就怕那些魔修还没走。
身后莫名隐约有响动声,江晨迅速转身先发制人发动攻击。
“什么人?出来!”
没想到一个熟悉的人影笑嘻嘻地走出:“江兄,别出手,是我是我。”
“关长岁?”江晨暂时放下武器,“你怎么在这?”
“这话问得,江兄怎么在这?”
江晨心里实在是有些抵触和这个人碰上,简略回道:“我在不远处见到此地有魔气萦绕,便来看看。”
“我也是,这种热闹怎么能少得了我?”关长岁面上依旧嘻嘻哈哈。
江晨不语,心道这确实也是关长岁的作风。
见他身后此刻空无一人,江晨随口问道:“你那些弟子呢?怎么没跟着一起过来?”
关长岁摸摸鼻尖道:“说来也倒霉,我那筑基大圆满的师侄不慎受伤,又恰逢此地有魔修现身,剩下些筑基五六层的弟子,我怕出大事护不住这些伤弱,让他们先回了。”
此事江晨倒也理解,别说筑基五六层了,就是他金丹中期的修为看见眼前的场景也忍不住后怕,一想到那群魔修可能还在境内,他也想直接带着师弟妹们离开玄谷秘境。
“那和关兄形影不离的那位符修道友呢?也走了?”
那符修实力不俗,倒是给江晨留下了挺深的印象。
“哦,我们闹掰了。所以他在哪我也不知道。”关长岁摊手耸耸肩,一副无奈的样子。
江晨也懒得追问其中发生了什么,拱手道:“既然如此,江某先行一步了。”
“江兄,不留下来看看发生了什么吗?”
江晨扫视一眼眼前的景象,心说还真是有不怕死的人,最后好心提醒一句:“关兄,你可小心,那些魔修可能还在玄谷秘境中。”
关长岁闻言也是一愣:“那些?”
江晨捋捋额头道:“三家宗门弟子尽数命丧于此,玄谷秘境又有修为限制,若非多人共同偷袭怎能如此惨烈。”
关长岁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江晨不欲和这个人多言,拱手告辞道:“关兄,有缘再会。”
江晨离开时匆匆一瞥,关长岁腰间缀着的一个金色锦袋,莫名印在了他脑海里。
*
玄谷秘境外。
李明野此刻正坐在星月小筑内享受难得的清闲时光。
心说难得接了次轻松的任务,身心舒畅,连楼外的鸟叫都分外悦耳。
未成想暴力破门的声音打破了他的清闲时光。
李明野起身,看见沈青被人搀扶着进来,一时间不知道先问什么好。
“你们怎么出来了?哎哟沈青这是怎么了?”
他起身帮着扶一把沈青将他安置到床上,看那不敢着地的样子估计是伤了腿脚。
沈青一开始还没觉得有什么,可能事发太突然也可能是注意力全被当时的场面吸引,全然忘记了自己伤退的存在。
总之从离开秘境到星月小筑的这段路程他是越来越难挨。
所幸李明野身上常备着些阵痛的丹药,这才缓解了不少症状。
“发生什么了?看样子这得是伤着骨头了,伤得可不轻啊。”
沈青坐起来饮了杯茶,回道:“师叔,这可说来话长了。”
他这一路上身体虽痛,脑子却还清醒,秘境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他得告诉李明野,但是又不能一五一十地全说出来,他默默的隐去了那个魔修的身影,最后说到了自己伤势的由来。
李明野越听面色越凝重,最后猛拍桌子怒道:“归元一宗欺人太甚!”
他扭头继续安抚着沈青:“你们出来也好,不必跟那种人硬碰硬,先回山把上伤治好,到时候整个云门山都去找他们归墟老祖算账!”
忽得他又想起到现在也没看见关长岁的身影,转而问道:“长岁人呢?没跟你们一起出来?”
其余几人都未作声,只是把视线投向沈青,师叔不在,现在就听师兄的了。
李明野担忧道:“怎么?长岁一个人跟付啼天对上了?”
沈青身体一僵,看神情活像是闯了祸又不敢声张的小孩。
“怎么?情况更糟?”
“师叔,我说件事,你先别着急。”
李明野带着疑惑的神情继续听。
“就在付啼天将要攻击到我的时候,突然出现了一个......魔修,那魔修突然开始大开杀戒,我们几个被气势震得晕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就看看师叔赶来,说让我们先行离开秘境......”
李明野心惊肉跳,听见魔修大开杀戒的那一刻更是忍不住站起身来,他忙乱地再房间内走来走去,张嘴有些语无伦次。
“你……长岁他……简直是胡来!”
不用想就知道,这种时候还不走,肯定是故意等着和魔修碰面。
“你们怎么不拦着点!”
沈青说得无奈:“师叔,你以为我不想拦吗?”
倒是说说他们几个有谁能拦得住关长岁。
李明野的手指在半空中指指点点,心头的一口气也是不上不下,沈青和关长岁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他怎么能不知道关长岁是什么德性。
“你们先好好休息,我自己去跟他说!”
他匆匆说完,捏着弟子令甩门而去。
屋内,沈青望着李明野离去的方向长舒一口气。
他招招手,示意其他几人凑过来,低声说道:“除非师叔亲自开口,不然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咱们谁也不能说,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