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析木州相距百里的北部,一道火墙高高筑起,将北部漆黑的夜与常年明月高悬的仙山隔绝。
此处正是魔域。
东篱跪在地面上,又或者说是趴在地面上,撅屁股翻找着跑出来的蛊虫。
“跑哪去了这是?”
忽然间,有人风一般从自己眼前飘过,整个人气质宛如凛冽寒冰,衣衫上却还带着烈火灼人的温度,似乎是刚从火焰里滚过一圈。
东篱抬起头,认出是谁回来了,马上站起身堆着笑脸凑上去:“尊上,怎么回来了?这次仙山之行还顺利吗?”
下一刻,他正对上柳逢春一双阴贽血红的眼。
东篱霎时顿在原地,眼疾手快地将双手护着脖颈,嘴闭得比粘得还要牢固。
柳逢春斜睨他一眼,一言不发地闪回屋内。
东篱敲敲自己脑袋,在原地转了个圈,有些苦恼道:“都多少年没见过了,尊上这疯病怎么又犯了。”
东篱心想,自己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飞速抽身,离了柳逢春的小屋。
他当年给用仙洲仅剩的一株九叶幻心草给柳逢春解了心魔蛊,只是没想到那蛊威力巨大,即使除了蛊虫,人在极怒抑或极悲的情况下也会被控制心智,行为失常,状若癫狂。
柳逢春还属于状若癫狂的疯子里疯得比较文雅的那一类。
至少还没对他下过死手。
“大宗门出来的人就是有涵养啊。”东篱感慨着,颠颠跑回自己屋子。
约么等到第二天,东篱才等来柳逢春的传唤。
魔域的天终年漆黑,地长年血红,此处也不分什么黑夜白天,时间过得浑浑噩噩,只记得睁眼是还活着,闭眼就是死了。
东篱再见着柳逢春时,对方瞳中的血红已退,眼中是深沉的黑,像魔域上空冷冷的夜。
柳逢春迎面扔给他一张白旗,他手忙脚乱的接过来,在眼前抖开。
“认识吗?”柳逢春问。
“尊上,你从哪得来的这个宝贝?”东篱双眼放光,拿在手中仔细端详。
柳逢春冷笑一声:“宝贝?”
险些要了他还要关长岁命的宝贝。
东篱拍着手感叹:“可不是嘛,噬魂帆,咱魔域只此一件的宝贝呢。”
柳逢春眉头微蹙,此物邪性,没想到真的是出自魔域。
“这东西什么来历你清楚吗?”
东篱沉思着在脑海中挖掘关于魂帆的信息,思量着说道:“这物件比我年岁可大多了,据说是魔神在世时的东西,与魔神渊源颇深。尊上,你也知道,光是魔神被封印到现在就已经过了五百多年了。”
意思是时间这么久的东西,他也很难说出个四五六来。
“魔域的东西,为什么会在仙山修士手里?”
东篱瞪大双眼,一副匪夷所思的表情:“不会吧,这个可是仙洲修士的克星啊,听说魔域中不少魔修还一直在寻找这个,仙洲修士从哪得来的?”
柳逢春面色阴沉,仔细品味着“仙洲修士克星”这几个字。
从哪得来的?他倒是也想问这个问题。
到底是付啼天所在的归元一宗和魔域有勾结,还是再早之前,就有人与魔域有勾结?
他脑海中混乱的碎片闪过,最后定格到一个狰狞的面孔上。
自己掐住的人咕哝出古怪的音调。
——“找吧,去地狱找吧,去做一对死鬼兄妹吧!”
——“你再也找不到她了!”
柳逢春的利爪扒住桌面,狠狠掰碎一截桌角。
难道当年的事情,还有魔修从中作梗?
东篱看那青筋暴起、筋脉突出的劲掌,不自觉地抽搐两下,瑟缩着后退半步。
开玩笑,尊上那个手劲,捏死人比捏死蚂蚁还简单。
柳逢春拍掉手掌中的碎屑,冷眼看着他说:“这东西上一次在魔域出现,是什么时候?”
“哎呀,那可不好说,这种事情谁还会记得……”东篱声音越来越小
“不是很多人想要这个吗?肯定有人记得,去查,查查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魔域。”
东篱谨慎道:“我……我去吗?”
柳逢春起身收走东篱手里的魂帆,视线压低,递出一个明知故问的神情。
“哦哦,我去查,我去查。”
东篱嘟哝着离去,心说尊上您可真瞧得起我。
*
三日后,玄谷秘境外,凝真宗、华阳宗、归元一宗的带队的修士纷纷发出悲痛欲绝的惨叫。
“啊——”
“爱徒!我的爱徒!”
“天儿!凌阳!谁干的,到底是谁干的!”
秘境关闭,携带准入令牌的修士无论是死了的,还是活着的,纷纷被传送出境。
华阳宗的长老不顾形象得扑到尸体上,周身灵力抑制不住外散,压得周围宗门不得不开启防御护住门下弟子。
凝真宗的带队修士看面相还算年前,更是一时扛不住压力,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怎么回这样,我回去怎么和师兄师姐交代,怎么交代……”
海宗峰不敢置信地抓过每一个弟子的尸体检查,还不信邪地向付啼天体内注入灵力。
其余的山门暗地里清点归来弟子的人数,毫发无伤尽数回归的此刻都默默聚在角落,不敢声张。
还没等到人出来,则是提心吊胆地张望着秘境入口。
万钧门弟子一脸沉重地出现,为首的两位女修一人背了一个弟子,弟子垂落的青白手臂,昭示着两人的生命已到终结。
万钧门弟子默默穿过哭号的人群,来到万钧门门主身前。
身后的弟子早已忍泣不成声,大师姐屠英还在强装镇静,她嘴唇颤抖着张了又张,终于发出声来:“对不起师尊,我没用,没有保护好小师妹和小师弟。”
万钧门门主伸手拭去弟子脸上滑落的泪水,哽咽着说道:“好孩子,不怪你,好孩子。”
屠英背上的年轻姑娘头颅低垂,面容干瘪,屠英永远无法忘记,二人临死前那种不甘心又难以置信的神情,瞪圆的双眼,无助地盯着苍天。
此时角落里,不知是哪个门派的开口:“真没想到,都过去近三百年了,玄谷秘境内又发生这种惨事。”
“前辈,您细说说,三百年前玄谷秘境发生过什么?”
玄谷秘境作为低阶弟子的试炼秘境,往往不会有什么凶险,因此带队的大都是门内小有资历,却还算年轻的百岁弟子。
关长岁低调地出现,正好听见这么一耳朵,他将神识放出,探听些自己不甚了解的仙洲过往。
“你们年轻人不知道,从前玄谷秘境还不像现在这样限制每派十人入内,仙洲个门修为达标的弟子都愿意进去闯荡一番,不说一定有什么机缘秘宝,出来时也大都能获得一番成长甚至突破。
“只是约莫三百年前出了一次大事。按理说入了玄谷秘境的人,七日后无论是死是活,只要令牌还在,身体都会被传送出来,但那一次,到了出境时间,却没有一个人出现。
“各派掌门、长老、包括护境长老尽数赶到,苦等了十好几天也没等到半个人影。仙洲人心惶惶,几个宗门联合起来调查了数年也没有结果,只得下了个离奇失踪的结论,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等到下届玄谷秘境再次开启,有些宗门已不敢入内,也有些宗门壮着胆派弟子去调查,最后全都无功而返。近几届来,离奇失踪一事再也没有发生过,大家也都对此放松了警惕,真没想到这次却出现了这种情况。”
虽说没有失踪,但是三个宗门的弟子尽数死亡,状况似乎更为离奇惨烈。
关长岁听着这些过往,面上平静,心底已泛起波澜。
三百年前有去无回的各派修士,难道说的就是小世界那些被离魂大阵抽走神魂,最后被怨气操控的骷髅头吗?
或许是令牌被毁,又或许是小世界的空间阻隔了秘境的传送,才让那些人最终留下成了怨气操纵的傀儡。
可是,不对啊。
如果当年没有一个修士从秘境出来,那么画下离魂大阵的人又是怎么离开的呢?
难道是最后同归于尽了?
突然间,关长岁脑海中又蹦出另一种猜想。
还是说,对方根本不是人,是分身进入的一具傀儡,傀儡身死,控制身体的神魂就会回归本体。
就像,洛雨声。
想到这里,洛雨声那张平淡的面孔突然浮现,关长岁不由得开始推测这种可能。
难不成此次出现在秘境的洛雨声并非偶然,而是与三百年前的事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如果是这样,他们在骷髅头出现的地方和洛雨声相遇就不是偶然,而是洛雨声故意呆在那里。
因为小世界和秘境之间的空间结界被冲破的缘故?
但是,话又说回来,如果洛雨声真的和三百年前的事情有关,他又为什么看起来似乎在盯着自己?
关长岁脑中此刻一片乱麻,杂乱无章的线索与细节再脑内穿插重现,还不等他重新梳理,海宗峰的惊呼就打乱了他的节奏
“不对,天儿身上这是魔气,是魔修!”
此言一出,在场的众位目光齐聚地面上的尸体,众人交头接耳,顷刻间沸反盈天。
“海前辈,你可确定?”
“错不了,错不了!这是魔气,有魔修混入了玄谷秘境!”
“怎么可能!”
“魔修是怎么混进去的?”
“时隔多年魔修又有行动了!”
药王谷的江晨侧头过去,和师叔低语几句,肯定了海宗峰的判断。
关长岁看着眼前的场景,心中盘桓着早就想好的说辞,正想上前一步,却突然被一声尖到劈裂的嗓音喝退。
“我看见了!我亲眼看见!”
关长岁双眼一眯,定位到了发出声音的人。
“是云门仙宗的人勾结魔修!是关长岁勾结魔修!”
“什么?!”海宗峰猛然抬头,领着在场众人的视线汇聚关长岁。
关长岁面上笑意盈盈,却不禁腹诽一句,死魔修,怎么还剩下个漏网之鱼。
说话的正是隐宗弟子,孙志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