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8
今日是个难得的无风晴日,阳光也不刺眼,穿着大衣走在街上也不会感觉到冷。
沈歌看着一左一右两块墓碑排在一起,烫金的字体写着三人的生平与姓名。
分别是沈歌父母与她的哥哥沈之景。
碑前的照片下方分别放着几束还算新鲜的菊花花束,很明显不久前才刚刚有人祭拜过。
她蹲下身轻轻地将带来的那两束白玫瑰摆了上去,看着他们的照片轻声说:“我来看你们了。”
沈歌回到车上把折叠椅搬了过来,她摆在两座坟墓前躺了上去。
从包里掏出那本从家里带来的书盖在脸上,她絮絮叨叨地说起了这几年遇到的事情。
书上讲的是一位男人在失去了自己的家人后多次自杀未遂被邻居所治愈的故事,他就曾在绝望时带着一把躺椅静静地躺在家
人的坟墓前闭目沉睡。
他以这样的方式陪伴在家人身边,感受到了久违的平和与宁静。
沈歌也想尝试一下,她也就这样做了。
她的父母关系一直很好,哥哥大她一岁。
他们本该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一家四口,直到一场意外带走了他们。
那时沈歌刚刚大一,她至今都很难再去回想一遍当时接到大堂哥消息时的无措。
她记得自己的大脑嗡嗡作响,脑边只有轰鸣声与大堂哥焦急喊她的声音。
她也记得自己是如何被亲戚们安慰,他们脸上的怜悯与同情像针一样扎进了她的心底。
这是她三年来第一次来到父母与兄长的坟前,她有很多话想说,但说着说着便已泣不成声。
她就这样用书盖住脸也盖住了脸上的泪,不想在他们面前哭。
沈歌让他们不要担心,她现在活得好好的,能吃能喝能唱能跳,说着还跟哥哥开了个玩笑。
她说:“哥哥,我现在已经比你还要大啦。”
好像突然被定住一般,她不再继续说下去。
半晌,她缓缓伸手把书从脸上取下来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
沈歌晃了晃躺椅,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重新闭上了眼睛。
伴随着轻柔的微风,她慢慢睡着了。
沈之远来到二叔坟前已经是正午时分,他看沈歌一上午没有任何消息有些担心还是开车过来找她了。
同样穿着黑色大衣的沈之远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沉默站立。
他就这样看着沉睡的妹妹。
他有些不忍心喊醒她。
他和沈之远与她自小在一个大院长大,关系也比其他堂兄弟好上不少。
沈歌因为是家里唯一的“独苗苗”,自小就是家里的小霸王,七八岁的年纪正是淘气的时候。
小时候的他本来很烦这个妹妹,因为她太娇气了,还因为被家里人宠着脾气也大,经常跟在他和沈之景身后像个小跟屁虫一
样。
而沈之远就不同了,他打小就安静成熟,只不过也是个小妹控。
打小就是沈歌跟着他,沈之景再跟着沈歌。
他那会儿正是跟着大院同伴们招猫逗狗惹人厌的年纪,对待这个“小跟屁虫”自然有些厌烦。
直到现在他都记得那是一个礼拜天,沈之景去上补习班了,爷爷奶奶让他来带妹妹玩。
他本来想让妹妹在家里乖乖呆着等他回来,为此他还承诺了给妹妹带自己最喜欢喝的牛奶,但是妹妹哭闹着要和他玩,已经
和朋友们约好的他自然不想爽约,只好捏着鼻子带了她一起。
他们跑到了后面树林里捉蚂蚱玩水,然后在一个树枝上发现了马蜂窝。
忘记了是谁的提议,他们把马蜂窝给捅了后就直接跑了。
当时玩得正在兴头上的他忘了妹妹人还小跑不快,等他慌张折返回去时妹妹已经被咬了几个大包哇哇大哭。
他抱着哭得小脸都皱巴巴的妹妹赶紧跑远,心里一阵不知所措。
他慌乱地想“这次完了,小祖宗被蛰了好几个大包”,再看看小祖宗的脸,脑门上都有。
沈之远顿感眼前一黑,瞒是肯定瞒不过了,先哄小祖宗吧还是。
他又愧疚又慌张地抱着小女孩哄了半天,看妹妹呜呜喊疼又赶紧抱着她一路跑到诊所让医生给她敷药。
当时那大夫看见一小女孩头顶几个大包都“嘶”了一声,然后用责备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你这哥哥怎么当的,瞧这孩子被
叮的”。
沈之远摸着妹妹的头发讷讷不语。
少年时的沈之远头一回这样惊慌,虽然平时很烦这个妹妹,但妹妹小小的软软的逗起来其实还挺好玩。
他一脸死灰地站在正敷药的妹妹身前,跟罚站一样。
大夫感慨:“还好只是最常见的蜜蜂,要是马蜂就更难处理了。”
沈之远慌乱的心情终于缓缓平复下来。
抱起上完药后还在哽咽的妹妹道歉,小声哄她:“是哥哥错了,哥哥不该把你丢下的。”
本来以为会狠狠锤他一顿的小祖宗只是双手环抱住了他的脖子,小声说:“不疼了哥哥,是我跑得太慢了。”
他一言不发地从兜里掏出零花钱给大夫,结完账后换了个姿势背着困了的妹妹回家。
沈之远直到现在还记得,妹妹环在他脖颈的小手软软的,看他扭头时还会蹭蹭他的脸。
那也是从来都很安静成熟的沈之景头一回和他闹得差点动手,他一声不吭地挨下了沈之景所有的怒火。
这是他应得的。
但是他没有想到妹妹会跑来抱住沈之景说不是他的错,看着小声哄沈之景的妹妹,他在那时便下定决心以后要好好保护妹
妹,不让她再受一点伤害。
他是这么想的,也就这样做了。
自那之后他对沈歌一直很好,他们三个看起来就像亲兄妹一般亲密无间。
看着妹妹开朗快乐地长大,他心中也很高兴。
如果不是因为那场意外,妹妹本该还是个幸福活泼的女孩子。
她成年时沈之远去南方上了大学回不来只寄了礼物,是他陪着她过成年生日的。
她的成年礼也是他提前熬夜加班选了将近一周的礼物,那是他对妹妹最好的祝福。
他的妹妹就该这样,骄傲地、自由活泼地成长。
他们都没有想到,沈二叔夫妇在去看望儿子时一起出了意外。
沈之远看着变得沉默起来的妹妹心中只有心疼与难过,他一直记得妹妹当时苍白的脸色与惊慌无助的神情。
他原本活泼的妹妹变得安静了下来,沈之远在那段时间推掉了一切工作陪着她。
他怕沈歌想不开,事实如此。
他们在那天爆发了一场从小到大以来最严重的争吵,他强硬地把妹妹从自己的世界中拉扯出来面对现实。
沈之远知道不能让她再这样下去,“会出事的”,他心中明确地知道。
不过幸好,那天吵完之后,妹妹逐渐走了出来。
沈之远也终于放下心,他在走之前对沈歌说:“我永远是你的哥哥,不要怕。”
看着安安静静点头的妹妹,沈之远终于没忍住与她道别之后在车上红了眼眶。
之后妹妹回了大学,沈之远偶尔会刷到她的朋友圈。
有时是与室友一起吃饭逛街、有时是花花草草和小动物,和之前一样仿佛没什么不同。
但他清楚地知道,有什么东西变了。
沈歌越来越逃避回家,他也经常联系不到她。
其实沈之远在看到她今年也说不回家时本来有些生气想要直接抓她回家好好谈谈,但是因为一直联系不到她,生气也统统化
做了担心。
不过她还是选择回家了,他心中的石头也终于落了地。
他就这样拍拍躺椅旁地上的灰,随意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偏头打量着她。
“瘦了不少”,他想。
沈之远也没想到她会选择这样的方式来见他们,不过他知道,沈歌需要一个发泄的方式。
看着妹妹,他不免又想起了儿时活泼得像小兔子一样的妹妹。
沈之远叹了口气。
沈歌是被冻醒的,她抱着双臂抖了抖睁开眼睛。
第一眼就看到了在她身旁随意支起一条腿坐着的大堂哥,下意识开口:
“哥,你腚不凉吗。”
沈之远看见醒来的妹妹刚想张口,就听到她问他的腚凉不凉。
沈之远:“……”
沈歌:“……”
“咳”,沈歌假笑坐了起来伸了个懒腰。
说实话,她这一觉睡得神清气爽。
刚站起来想活动活动身体就听到一声:“把我拉起来。”
下意识反驳:“自己不能起?”
“腿麻了”沈之远幽幽出声。
她边笑边伸出双手拉了把大堂哥。
替他拍拍衣摆,大堂哥什么都没问自觉替她把躺椅折叠起来。
沈歌满意地开口:“回家!”
大堂哥什么也没问,拎着椅子点点头就转过身先她一步走了过去。
他们就这样一前一后地开车回了家。
接下来的几天沈歌就和几个堂兄弟白天在家里摆烂玩游戏,晚上一起被爷爷赶出去散步消食。
这几天回归现充的她自然很少看小号的消息,偶尔想起来时切换账号看看帮会群有没有什么新消息和新八卦。
某人的消息也回复地慢了起来,经常等她想起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
但是他这几天好像也很忙的样子,给她发消息也基本过了很久才回。
他们俩之间的聊天记录也变成了轮回。
大年三十晚上,沈歌和一众堂兄弟们窝在沙发上看春晚。
他们无聊得组排打起了游戏,沈歌也暗戳戳掏出了手机先看看□□。
给一众亲友们群发了新年发大财后她打开了很早之前的一个竞技场群,那是她还在研究手法一起摇人竞技时加的,如今也基
本没什么人说话了。
上一次群的聊天消息还停留在了去年的“新年快乐”,鬼使神差地,她打开了群昵称一个个地看了下去。
这些id或熟悉或陌生,有本来很熟悉的id也在岁月模糊下变得陌生起来,但她脑海中也逐渐慢慢地想起了那些潮湿的、发烫
的、笨拙又意气风发的岁月。
她也有曾与好友执剑纵马踏长安、白马风流少年狂的时候,可如今也已各自散落在天涯里。
少年弟子江湖老,莫不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