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花出生在一个旧社会出现的传统家庭里。
她的父亲李钦是钟楼科技的高管,母亲齐枝颂也曾在钟楼科技工作,后来,他们成了家人,齐枝颂便辞去工作,成了家庭主妇。
李花原本是不该知道“家庭主妇”这个词的。
因为乌托邦不允许任何家庭年收入在一百万以下的,存在其中一个人不去上班的情况。
人必须要有工作。
特别是女人。
在这条法令颁布之后,乌托邦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反抗运动”。
反抗者的头目是女性,不过反抗者的成员男女数目均等,甚至男性的数量大于女性。
那段时间闹得太凶,于是,乌托邦首脑霍无忧又颁布了新的法令,严令禁止“家庭主妇”这个词,这个职业出现在乌托邦。
虽然这项法令更是激发了人的逆反心理,加剧了矛盾,最后更是出现了“允许人不自由才是真正的自由”,“女人有做家庭主妇的自由”这样的口号。
但很快,这项运动就偃旗息鼓。
因为,在获得工作,权势,名利所带来的巨大的收益后,许多人发现了能让自己更开心的事。
但这并不代表,现在的乌托邦没有这样的人存在。
李花不止一次听齐枝颂诉说自己的幸运。
齐枝颂很有钱,她可以不工作,专心当她的李太太,在女性自由的时代,她可以选择不自由。
李花是她从男人手里保下来的女儿。
原本李钦告诉她说,生了女儿就随便送给联邦养,但齐枝颂不要,她费尽心思留下李花,抚养李花长到三岁,才把她送去联邦第二培养院。
李花是出生在新社会的孩子,从小,她在培养院耳濡目染的,是她拥有争取自由的权利。
她拥有向上的权利。
并且,只要她愿意向上,乌托邦的法律就会无条件保护她。
三年后,齐枝颂又把她接回家自己栽培。
用齐枝颂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培养院的思想并不适合她。
那时,齐枝颂生下了李花的弟弟李纵,她把李花叫到自己床边,对李花说:“女人都是要结婚生子的,决定女人地位高低的关键在于,给谁生孩子。”
“李花,如果可以,妈妈希望你能给全世界地位最高的人生孩子,这样,你才能获得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幸福。”
“你父亲地位高,所以你弟弟的地位高,我的地位高,你的地位也高,你是女人,我的李花,你得明白,你终究会变成某人的妻子,某人的母亲。”
齐枝颂浑身上下都充斥着母爱泛滥的气息,即使刚出生的弟弟将她的乳/头咬得发紫,她依旧温柔地看着自己的孩子。
“可是培养院的老师说,地位,权势,名利,都是要自己争取的,乌托邦有许多伟大的女性当政,我们为什么不可以靠自己的力量成为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人,获得最伟大的幸福呢?”
李花总是很疑惑,齐枝颂的话和她在培养院里听到的,有关女人的话,完全不一样。
培养院的老师说,女人不要做兔子,不要做猫,不要做任何弱小的生物,去做狼,做虎,做强大的,没有人敢欺负你的人,才能获得真正的幸福。
“那些人说的都是她们以为的好罢了,”齐枝颂抚摸着李花的头发,“李花,你是妈妈的女儿,妈妈会害你吗?”
“以后,你会和妈妈一样,嫁给像爸爸一样优秀的人,做个闲散的家庭主妇,穿金戴银,风风光光。别人要努力,要工作,要挣钱,但你不用,李花,”齐枝颂捏着李花的耳垂,轻声道:“你很漂亮李花,你和妈妈一样漂亮。”
年幼的李花并不明白,明明她自己都可以赚钱,可以工作,可以养活自己,为什么要依靠别人。
但她还是乖乖听了妈妈的话。
李花一直相信,妈妈是爱她的。
齐枝颂优雅,美丽,温柔,李花没有犯错的时候,她总是温声细语地对李花说话,仿佛李花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珍宝。
只不过,妈妈爱弟弟会更多一些。
李纵三岁那年,李花六岁,某天,他看见李花房间有一个水晶球,颜色和设计,他特别喜欢,便叫李花把水晶球给他。
李花不给。
那是齐枝颂在她三岁时,买给她的生日礼物,从那之后,李花就没有生日礼物了,所以,她很珍惜这个水晶球。
李纵又哭又闹,一副李花不把水晶球给他,他就要把李花给杀了的样子。
很快,李纵的苦恼声就引来了李家的仆人,以及齐枝颂。
“怎么了?宝宝,告诉妈妈,发生什么事了?”齐枝颂一边把李纵往怀里引,一边心疼地拍着李纵的后背。
“姐姐不给我水晶球,姐姐不给我水晶球!”有了靠山,李纵更加放肆地哭嚎起来。
“那是妈妈给我的!”李花反驳道。
下一秒,齐枝颂的巴掌就已经落了下来。
“啪!”
清脆的响声回荡在整个房间,李花不可置信地看向齐枝颂,眼中噙满泪水,“妈妈?”
“一个破水晶球而已,给你弟弟你会死吗?”齐枝颂声音严厉。
李花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齐枝颂,她快被母亲张牙舞爪的样子吓坏了,再也说不出一句硬话。
李花机械般走回房间,拿上水晶球的一瞬间,李花忽然想,如果她是弟弟就好了。
她最后亲了一口水晶球,将她无必珍重的东西放到弟弟面前。
齐枝颂这时才温柔起来,揉了一下李花的脸颊,“我的花儿啊,你的脸疼吗?妈妈刚才太冲动了,你不怪妈妈的,对吧?”
李花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李纵拿起水晶球,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儿,忽然觉得无趣,便将水晶球狠狠砸向地面。
在乌托邦,这样的小物件并不值钱,五六个贡献点就能买到。
但对于李花来说,即使这个水晶球廉价,丑陋,她依旧觉得,这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礼物。
在水晶球碎掉的一瞬间,李花的灵魂好似变得四分五裂,她不再哭,而是沉默。
从那以后,她没有跟弟弟李纵有过任何冲突。
变故发生在她十四岁那年的夏天,她通过了联邦总部行政专员的考试,成年后就可以直接入职。
李花兴奋得想要把这个消息告诉齐枝颂,她想要告诉齐枝颂,她也是个优秀的人,不比弟弟差,她踩着小皮鞋,穿过一条很长的长廊,来到母亲和弟弟常常坐在一起晒太阳的房屋。
还没进去,她就听见齐枝颂语重心长地对李纵说:“我知道,你不喜欢你的姐姐,你一直想把你的姐姐赶出去,可是阿纵,你姐姐是个女人,长得也还不错,她要是嫁到一个比咱们家条件还好的家里去,你的未来不就更加顺利了吗?”
“你姐姐只是不善言辞,心地还是很善良的,只要你开口,她什么都会答应你,到时候,你踩着她,还怕到不了天上去吗?”
齐枝颂一边说,一边给李纵剥葡萄。
门外,李花的心忽然沉到谷底,她紧攥着手里的通知书,很久很久都没有敲门。
“还有,阿纵,以后爸爸妈妈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你是不是也该依靠你姐姐?”齐枝颂长叹一口气,“妈妈说句难听点的话,阿纵虽然已经很聪明了,但你姐姐还要比你聪明些,有她给你铺路,爸爸妈妈才放心。”
李花转过身,不想再听下去。
齐枝颂的话语太过刺耳,她听着只觉得心寒。
也是从那时起,李花彻底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变得平庸,变得没有一点棱角。
齐枝颂发现不对劲时,李花除了一张还算上等的脸,已经一无是处了,她打李花,骂李花,让她争口气,但李花始终沉默者,忍受着,要么就哭。
李花控制不了自己的泪水,否则她还能表现得坚强些。
她胆小,懦弱,一旦别人发脾气,她就低下头,好像很害怕的样子,一点也上不了台面。
齐枝颂恼怒,却又无可奈何,等李花成年,只能把她先送去第七社区,时机到了再让她回来,在总部工作,至少让履历好看点。
经年累月的伪装让李花几乎快要忘记,她到底是怎样的人。
在接到母亲的通讯,看到自己被安排嫁给辜家的少爷时,她究竟在想什么呢?在订婚现场看到霍山漪的时候,她究竟在想什么呢?
李花自己也不知道。
她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我没有办法,队长。”李花沉默许久,才回答了霍山漪的问题。
“为什么没有办法?你是异能者,不是吗?”霍山漪问她。
“我在意母亲,在意李家,我身上流着李家的血,这里是我的归属,我做什么,都得先考虑,是否有利于这个家。”
“你好像搞错了重点,李花,我的问题是,你是自愿不自由的吗?”霍山漪追问她。
“我没有不自由。”李花回答她,“每个人都可以选择,究竟是奋斗,还是摆烂,我只是选择了我想要的而已。”
“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李花,”霍山漪长叹一口气,“人的确都有享用自由的权利,人有奋斗的权利,也有摆烂躺平的权利,可是你分得清自由和堕落吗?”
“你可以摆烂,可以躺平,可以不走出舒适圈,可你不能堕落,你的话就像是在告诉我,你被一些吹弹可破的,甜蜜的谎言给绑架了,”霍山漪捧起李花的脸,“你要放弃第七社区的一切,就为了一个你拢共没见过五次的男人?就为了你这个,不把你当人的家?”
“李花,你明明知道的啊,你的生活就是一个巨大的谎言。你的母亲骗你,你的父亲骗你,你的弟弟骗你,就连你那所谓的未婚夫,也在骗你。”霍山漪顿了一下。
“可这是我的命运,我没法选……我从小就是被当做一个别人家的儿媳来培养的,我——”李花话音未落,“啪”的一声脆响在她的房间内响起。
霍山漪平静地,用力地扇了她一巴掌。
“我没兴趣听你的过往有多悲惨,也没兴趣知道,你从小到大都经历了什么,我只知道,一个异能是狼化的女人自愿被其他比她更加弱小的动物分食,这太荒谬了李花。”
李花捂着自己的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霍山漪。
没有愤怒,没有悲伤。
她感觉到自己的心正在剧烈地跳动着。
她在兴奋!
因为霍山漪在意她。霍山漪不在意她,就不会特意来跟她说这些话了。
“我也想逃,可这是在内城,辜家在联邦总部的势力很大,我要逃的话就会……”李花话音未落,又被霍山漪打断。
“所以呢?”霍山漪随意坐到李花的床上,翘起二郎腿,语气淡漠:“你觉得,我会来帮你,来拯救你吗?”
李花猝不及防地被噎了一下,心情也随之变得悲伤,“我——”
她依旧是可有可无的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真的留恋她。
“不过,也不是不行,”霍山漪笑了一下,几近恶劣地说:“我明天可能会来,也可能不会。”
“如果我来的话,你会跟我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