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银瓶端着托盘到了厨房。
宴席已到了尾声,只有一道甜食还未上桌,管厨房的范妈妈终于有了功夫坐下来歇口气,吃了口茶水后,见厨房门口站着一位极有派头的姑娘,身形立整,衣料也是上等货,腰间系了一条红色的喜带,踌躇着起身问:“姑娘瞧着脸儿生,不知是哪位房里的?”
银瓶含笑上前,把手中的托盘放在桌上,“我是世子夫人的陪嫁丫头,夫人尝了几位妈妈做的菜,说是味儿不错,也知妈妈今日辛苦,让我送些东西给妈妈们解乏。”说着便掀开了那块红布。
范妈妈经年管着厨房,日日被油烟熏着,就算不是个贪嘴的,也要被油烟熏成了个胖子,那两大串铜板一露了面,范妈妈便扯起嘴露开了笑,“瞧姑娘说的,夫人这是折煞我们了,不过就是一桌席面,不废什么功夫。”
话虽如此,可银瓶方才到厨房门口时,故意在门外听了一会子,屋里有几个婆子说起席面这事,言语间多是不满,那范妈妈可并未开口训斥,显然是默许的,如今这铜板一露面,就改了口,银瓶眼里散出阵阵寒意,嘴上却笑着,一派和气道:“虽说那桌席面是世子疼我们姑娘另让做的,可在侯府时,郡主娘娘也是撒手让姑娘管过家中内务的,心知这厨房冬日里还好,到了夏日真儿真儿是闷热无比,就跟那蒸笼似的,再碰上府里宴请,厨房的妈妈们可真是要累坏了,这才让我拿了些东西给妈妈们,而且世子夫人说了,这些,厨房人人都有份儿。”
此话一出,范妈妈的嘴角有些僵硬.…....
夜半时分,英国公府的热闹到了尾声。
喜房内,周韵迟沐浴完,换了一身红色水缎中衣坐在床榻一边,听着浴间里的水声,心里愈发害怕了。
两刻钟前,于是之带着一身酒气回来,屋里馨香阵阵,他只怕自己浑身的酒气冲着周韵迟,一回屋就扎进了浴间洗漱。隔着帐帘,朦胧间,他瞧着帘后那道红色的身影朝着里头张望,哑声道:“我无事,地上凉,莫要光脚站着,去床榻边等我!”
隔着帘子周韵迟撇了撇嘴,暗想,“这厮倒真一诺千金,想罢就从帘后离开。”
那抹身影消失后,于是心里却觉得空落落的,方才竟妄想她会掀开那道帘子,可又摇头不由失笑,自己竟想到了哪里去。
半晌后,一对儿身穿水红中衣的新人并头坐在了床榻边,旁的新婚夫妇若是这样定是羞的不敢瞧对方的双眼,可观这两人反而透着熟稔。
这会子,周韵迟满脑都是该如何开口,早就把害羞抛去了一边。
为安她心,于是之拉住她微凉的双手缓缓开口,“你我已是拜过天地的夫妻,有什么话,早些说出来,我都依你。”
“我…..”周韵迟犹犹豫豫,开不了口,又想,若这次不坦白,等来日定会影响夫妻之情,她都已经嫁到了国公府,是要安心过日子的,面前的若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还能好好待自己,那自己也将一心为他,不然就收起心来,过好自己。
周韵迟鼓足勇气,小心道:“夫君可还记得,两年前婆母做寿时,你我二人在风雨台初见,那时你曾对我说,说我生的像你认识的一个故人!”
于是之一愣,心中暗喜,故作认真的点点头。
“我若说,我就是那位故人呢?”
周韵迟忐忑的眸子直直的望着于是之,静静等着他发怒,只是她并没有等来于是之的怒意,只忽觉鼻尖一痛,被人轻刮了下,那人声音透着愉快又宠溺道:“我早知你是谁,我从来想娶的也只是你。”
这倒是周韵迟未预料的,回想二人以前见面时的种种,只有他知道自己做周家女儿时是个什么样子,心里颇为动容,拉着于是之的手说不出话来,眼眶忽又湿了。
于是之浅浅拭去周韵迟眼角的泪,轻声道:“等我片刻,我去拿件东西给你瞧。”
于是之从屋里半人高的花瓶中拿了钥匙,走去床榻边的柜子,拿钥匙开了,摸出一个墨色木盒子。
一眼周韵迟就知晓这是何物,只因她也有一只同样的,里头放的是她陪嫁的一干地契。
“这……”
于是之眼神示意她先别开口,等自己开了木盒子,从那十几张地契里抽出两张来让她细瞧。
周韵迟觉得眼晕,眼泪簌簌的流下,差点儿晕了纸上的字,“你怎会有这些?”
于是之轻叹一口气,摸着周韵迟的脸,“再哭,明日一早别人瞧你的肿的和核桃一般大,不知还以为今夜我欺负你欺狠了!”
周韵迟带着哭声轻啐他一口,“好端端的,怎说起了荤话,快与我说说你是怎么得了这两张地契,不是说等三年无人认领那荒废的宅子和铺子才能许人再买么?”
于是之“嗤”一声笑,道:“我的傻妞,金澄我都帮你料理了,这点子事又算的了什么,自打我知道了你的身份,就想着该如何娶了你,便着手一一去做这事,就是为了今夜让你瞧这些东西,好让你以后死心塌地的跟着我过日子,满心满眼都是我才好!”
“万一我要是不嫁你呢?”周韵迟甚为无语。
于是之一把搂住妻子,两人耳鬓厮磨,他轻轻道:“自城门口那一见,我便想娶你,若你是周家女儿的身份,娶你回来做正妻还真有些不容易,可后来你又阴差阳错成了安信侯府的二姑娘,天知道我有多欢喜,欢喜你还活着,又欢喜咱们二人的身份如此登对,真真儿是应了戏文本子里的天赐良缘,你说是不是!”
这会子周韵迟倒是不哭了,手中捏着地契只觉得这人愈发的不要脸起来,难不成他镇日在旁人面前也是这般样子?
于是之仿佛一只蛊虫似的,周韵迟肚里想什么他一并都知道,生气般的咬了一口周韵迟的耳朵,“爷在外头端正的很,只一见了你就有些情不自禁,不然也做不出夜半摸去你屋里的荒唐事来,还有咱们成了夫妻有什么说不得的。”
周韵迟暗暗点头,心说他讲的十分有理,夫妻间和该是什么话都能对彼此说才是,正应了那句贼夫妻贼夫妻。
又想起适才他提起金澄那厮,问了两句。于是之一听,心道,这哪是三言两语就能讲明白的,一字一句的说清楚,恐怕要到天亮了,今夜大好日子万不能浪费了。他收好地契,把那一串钥匙交与周韵迟。
周韵迟蹙着眉,把钥匙扔给他,显然是不想要他的东西。
于是之坏笑道:“这些你不要,那你手中那两张地契也一并还了我罢。”
“这…….”周韵迟紧紧攥着那两张地契,小声道:“这两处地方,我折了银子给你可好?”
于是之唬起脸,吓唬她,“这可不成,万一旁人查起这两处地方,人家瞧着我国公府的面子,不治我的罪,可要我把地方还回去如何是好。”
放在两年前,于是之这般吓唬她,没准儿周韵迟还真信了他的鬼话,再瞧如今,周韵迟眯着眼道:“你甭唬我,你做事多么滴水不漏,不上下打点完好,怎能不到三年就得了这两处地方,适才还说咱们是夫妻呢?”
就等着句话呢,于是之高兴的把那钥匙又塞回周韵迟手中,弯着眸子道:“就是,就是,你说咱们是夫妻,日后要日日睡在一张榻上,这些可都是我博来的私产,我镇日又替圣人做事,在刀尖上行走,成了亲你不帮我管着这些,谁帮我管着,这么多银钱将来便宜了旁人那可了不得。”
周韵迟听不得这样的话,吓的慌忙捂住了他的嘴,有些嗔怒,“大好的日子,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我帮你收着就是了。”
钥匙被周韵迟挂在了腰间,那木盒子同周韵迟的陪嫁放在了一处,处置好这些,于是之抱着她站在床榻前。屋里只剩下一盏羊角宫灯,旁的都被他熄了,屋里氛围极好,两人鼻尖对着,身子紧紧贴在一处。
于是之鼻尖闻着女孩身上的馨香,着迷的说:“今夜还有最重要一事,你要同我一起才行。”
昨夜,嬷嬷给看的那些书,周韵迟立时就想起来了,书里的活色生香让她面上的颜色像极了雅苑里种的那几株山茶,她羞涩的点点头,两人上了床塌放下了帐子。
银瓶本来在廊下的门口与国公府的丫头绘锦说话,在绘锦的嘴里打听国公府的事,两人齐齐听到屋里的动静,银瓶怔了片刻后反应过来,绘锦年纪尚小听了一会儿红着小脸道:“银瓶姐姐,咱们……”绘锦说不下去了。
银瓶无奈笑了笑,“去小厨房烧水罢,等会儿两位主子说不定要水。”
屋里,周韵迟额头起了层薄汗,红唇轻咬,昏死前迷迷糊糊的想着,以后在床上断再不能相信这男人的鬼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