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奇怪，”阎流星坐在咖啡店里，反复确认客户档案上的信息，“电话明明没有错啊，怎么就是打不通呢？他该不会把我拉黑了吧？我跟他又没有过节，甚至都没有见过面，应该不至于吧？”

昨天，在收到【临终计划】的变更提示后，阎流星就开始发愁。

他翻开客户的生命档案一看，住址是空的，只写到“塔尔盾城”，具体哪个区，门牌号多少，什么都没有。

电话是打不通的，明明已经一个字一个字地确认过，还是一打就已关机。

阎流星只好选择在线留言：陶先生，您好。您的变更要求已经收到，需要当面和您确认一下，不知道明天上午是否方面？我们可以约个地方详谈。

这一次，对面倒是回得快：明天上午10点，Kid's Kiss Cafe。

阎流星还想要进一步完善信息，便又问了几个问题，可对面又消失了，再也没有回复。

距离约定碰面的时间已经过去二十分钟，阎流星盯着对方变更申请里的留言，陷入了沉思。

——我想和我的人偶一起死去……

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都说了我现在就要走！你们是听不懂吗？在那磨磨唧唧的！”

阎流星被突然的怒吼吓了一跳。

他循声望去，只见一位戴着大金链子，穿着深色印花衬衫的中年男子正在柜台前大发雷霆：“不就是做杯咖啡吗？至于这么久吗？到底还要我等多久？”

今日当班的咖啡师看上去很年轻，感觉像是学生兼职，已经被大金链子骂红了眼眶。

店长及时走上前来，解释道：“不好意思，这个产品的配方确实比较复杂，而且我们前面也还有其他客户等着，所以需要花些时间。这样，我们现在优先帮你准备，请稍等。”

“稍等，稍等……一天到晚就只会说‘稍等’！你们活该是个蓝卡公民，活该一辈子干这种伺候人的活儿！”

现场所有人，包括其他顾客，都被他骂呆了。

阎流星呆了不过几秒钟，快速回过味儿来：咖啡师怎么了？怎么就成伺候人的活儿了？

他看不下去了，准备上前和大金链子理论。

这时，刚上完洗手间的林玥回来了。他一把将阎流星按回椅子上，随后打开终端，开启录像，朝那大金链子径直走去。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这里拆了！”

大金链子尚在骂骂咧咧，甚至还有要动手的趋势，眼看着就要打翻一桌的咖啡，林玥顺势握住他的手臂，随后四两拨千斤，轻轻往自己身后一带。

大金链子本是铆足了劲要干一番大事，结果被林玥突然卸了力，毫无防备之下，一个趔趄，摔了个大跟头。

“谁？多管闲事！”

林玥一边录像一边说：“我只是不小心地巧妙地躲开了你的攻击。你现在有两种选择。一，退单，离开，大家相安无事。二，报警，我举报你寻衅滋事，保证一报一个准。”

“我还要吿你打人呢，”大金链子油盐不进，“明明是她们订单超时，凭什么最后是我被举报？”

“超时了吗？”林玥看向店长。

店长连忙摇头。

林玥指了指头上的显示屏：“下单的时候，管家上面有清晰显示预计等待时长。那么请问，你为什么要在明知道需要等待的情况下，依然选择下单？”

“你！”

“还有，咖啡师是正当职业，请你放尊重点。”

“……切，什么咖啡师，不就是服务员吗？”大金链子嘟嘟囔囔，气急败坏地举起管家，“不喝了不喝了，给我退单！”

店长巴不得他赶紧离开，急忙操作系统，取消了订单，将钱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

大金链子扫了林玥一眼，快步离开：“……喝个咖啡喝出我一肚子的气……晦气。”

店长如蒙大赦：“先生，谢谢你。你要喝什么，我给你免单。”

林玥摇摇头：“下次吧。V0049好了吗？”

“啊，这里，这两杯。”

“行，辛苦了。”

不得不承认，阎流星看呆了，甚至觉得林玥有点帅……

不，不只一点，是很帅，不愧是我当年看上的男人。

见林玥回来，他急忙收回目光。

“你的，热巧克力。”

“谢谢……”阎流星一时不知道该把眼睛往哪里放，只能不自然地转移话题，“我还是联系不上陶笛。要是过半个小时还等不到，我们就先回去吧。”

“行……你要不要试一下我这杯？”

“美式？”阎流星龇牙咧嘴，“一听就不咋地，都跟‘中药’对仗了。”

林玥笑了，看着他一点点地吸溜着吸管，抬手往他眉心一戳。

这一戳似乎有某种魔力，阎流星被定了身：“……你干嘛？”

“眉毛打结了。”

余光之中，林玥瞥到了门口处一个奇怪的身影。

那人一身黑色，黑色宽沿遮阳帽，黑色墨镜，黑色口罩，黑色宽大风衣，黑色长裤裹着两条干瘦的长腿，颤颤巍巍，在咖啡店门外东躲西藏，反而更受瞩目。

阎流星也注意到了门口的异样。

直觉告诉他，这人就是他今天要见的那位客户：玩偶设计师，陶笛。

果然，那黑衣男子躲闪了半天，终于推开了店门，往阎流星和林玥的方向径直走来。

阎流星即刻起身，朝他握手，准备自我介绍，没想到陶笛开口一句话就打断了他：“你们确定没有被人跟踪吗？”

陶笛虚弱且声音沙哑，像是刚从医院逃出来的重症病人。

阎流星：“……并没有。”

“那就好，那就好……”陶笛找到身后的空椅，准备坐下，突然，他僵在了半空，双眼死死盯着阎流星的手腕，说：“摘掉……把这个东西摘掉！”

陶笛情绪有些激动。阎流星不明所以，视线落在了他袖口，这才注意到陶笛并没有戴管家。

见他反应如此猛烈，为了工作能够顺利进行下去，阎流星只得把管家摘了下来。

“关机，你还要关机！”

“好。”阎流星按下关机键，将管家放在桌面上，举起双手。

“很好……还有你，”陶笛忽然转向林玥，“你也要照做。”

林玥没有拒绝的理由，按照陶笛的指示，把管家摘下。

看到两人手腕空空，陶笛总算坐了下来。

很快，他开始抖腿，并且伴随着明显的气喘，浑身散发着焦虑、不安的气息。

阎流星：“你需要点喝的吗？”

“不用，我什么都不喝！”

外面明明艳阳高照，室内温度也十分适宜，陶笛却像是一副很冷的样子。

他将身上的风衣裹紧，整个人瑟缩成一团。

他问阎流星：“你要确认什么，谈什么？赶紧的。”

这其实不是个良好的沟通状态，但看陶笛的样子，似乎很难在短时间内进行调整，阎流星只好直接进入主题，冷静开口：“目前，临终事务局只提供关于意外和病重、残疾情况下的临终计划服务，至于您所提交的【自主死亡】申请，并不在我们的受理范围。也许，当下我们可以选择其他方式，比如接受心理辅导之类的。”

“我心理没问题，”陶笛说，“只要是病重就可以申请，是这个意思吗？”

“你可以这么理解。”

“真是麻烦……”陶笛不耐烦地抖动着双腿，似乎在思考什么，随后，他脱掉了帽子，摘掉了墨镜，一颗和骷髅近乎无异的头颅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浓重的黑眼圈，病态的苍白的皮肤，因为过于消瘦而突显出来的巨大的立体的五官。

陶笛正急促地呼吸着，不断起伏的胸口像一个正在拼命鼓动的风箱。

“你有看出来什么吗？”

陶笛从口袋里拿出一份打印出来的确诊单，在阎流星面前摊开：“乳腺癌晚期，肺部转移，我放弃治疗了。”

陶笛的眼神在阎流星和林玥的脸上淡淡扫过，忽然笑出了声：“我刚听到的时候也是和你一样的神情，男人，居然会患乳腺癌？我真是孤陋寡闻。怎么样，现在够格申请临终计划了吗？”

“抱歉，”阎流星低下头，“我之前不知道是这样的情况。”

“没什么好抱歉的。我没有戴管家，资料没有来得及上传，这都很正常。”

陶笛将手上的帽子和墨镜重新戴好：“或许，这对于我来说，反而是种解脱也不一定。”

“你这么说，是有什么理由吗？或者，我可以问一下，你在留言中备注的话是什么意思？”

“啊，你说那个啊……”陶笛笑着，看向窗外，“听说癌症病人离开的时候都不会太好看，一般都会悄悄躲起来，不想被别人看见，然后在静静地离开。

“可是我啊，这一生活得张牙舞爪的，并不想像只阴沟里的老鼠那样悄悄地死掉。

“我想用一场盛大的死亡来证明，我曾经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