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江持盈怎么也没想到崔昭会抱她。
只当他是为自己擅闯书房生气,这会儿才察觉到万分的危险来,忙得两手推他,奈何一只手被捉住,另一只手虽能使力,可她那点儿力气触到眼前人胸膛上,不过是泥牛入海,无法撼动半分。
“先生,先生您放开……”
“先生!”
“您……松开!”
江持盈急得脸都红了。
崔昭却不管不顾,将人揉进自己怀里,江持盈挣扎着,头上的珠翠发出细碎的声响,崔昭却似乎被这声响吸引,闭着眼将脸埋进他颈间,少女的清香烧得他理智全无,他只当这是一个梦,一个和过去许多个夜里一样的梦,完全沦陷在自己的臆想里,他急切地嗅着,鼻尖蹭过江持盈的耳廓,在她发间厮磨流连。
她听见他叹息里的碎语:
“我不该,不该让你冒险…你会怨我吗?”
他越来越无力,最后整个人伏在她身上,话语间的气息洒在周身,一股清冽的酒气隐约浮动。
先生这是……喝醉了?
江持盈瘦弱,哪里支撑得住这般重量,她动了动,不仅没挣脱开,反而整个人后仰,被崔昭带着倒在地板上。
好在崔昭似乎是真的醉了,江持盈才竭力从他身下钻出来,就要逃,还没起身,一只手拽住了她的裙角,江持盈半跪着转过身来。
崔昭躺在地上,直起半身,眼眶红红的,问她:“你还没回答我,你会怨我吗?”
“江姑娘……”
这一声叫得江持盈猝不及防,如果刚才她还觉得先生是喝醉了,不知道把自己当成了谁,现在他却叫江姑娘,分明就知道是自己,那为什么,一向端庄持重的先生为什么这样?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话?
江持盈嗫嚅着不知道该怎么答,崔昭拽着裙角的手慢慢松开了,随即垂首又笑起来,口中念念有词:你当然不回答……你永远都不会回答……
在崔昭莫名的呓语里,江持盈落荒而逃。
光影西斜,透过雕花格子窗慢慢照亮书柜的一角,崔昭在金黄色的光线下睁开眼,朦胧间还记得白日里做的梦。
这样的梦他做过很多次,头一次这样真实,这样肆意,他起身望着乱糟糟倒了一地的书册,心里忽然萌生出一种古怪。
待走到案几前,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目光瞥见香插旁那方温润纯白的印章时,这种古怪才似晴天霹雳般落在他眼里。
他猛地捏起印章,翻看几遍确认就是自己丢失的那一枚,就在最后一次见到江持盈的那个暮色沉沉的黄昏。
“不言”崔昭喊起来。
门开了,不言候在门口:“公子什么吩咐?”
“今天谁来过?”
“嗯……今天午后就是柳公子来,还有江家姑娘。”
“谁?还有谁?”
崔昭从书案后起身,不可置信地看着不言,随后又转身看向书架后头。
“江家大姑娘午后来了一会儿,您没见着吗?”不言还在回话,崔昭的梦一点点清晰起来,更重要的是他意识到,那不是一场梦。
江持盈从书斋出来,一路到院门,脚步强装镇定,伊娘却一眼看出自家姑娘的慌乱,甚至脸都有些红。不过她并不觉得怪,大抵又是被先生训斥了,姑娘脸皮薄,说几句自然要气一气的。
她迎上去,一边给江持盈戴上帷帽,一边开解:“姑娘这么久没来学堂,功课落下也是自然,崔先生如果说什么,姑娘别放在心上。”
江持盈转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她知道伊娘会错了意,但这事也不好解释,只认了,赶紧上了车。
一路上江持盈心里还是乱得很,她只能将那段匪夷所思的情形归结为崔先生的醉意。但又隐隐地觉得崔先生心里有什么事,再加上先生今天这般模样和平时实在不同,她不得不心生疑惑——在她离开京城的一个月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伊娘看江持盈一味靠着窗边发呆,想说点什么,想起西市有几家卖点心的,江持盈一直说远,没去成,今天趁早,不如绕去西市。
伊娘刚想问江持盈,要不要改道,马车却猛地一停,两人差点撞着车壁。
“怎么回事?”伊娘扶好了江持盈对着外头喊了一声。
外面却没人答。
“这两个小厮怎么回事?”伊娘念叨着,刚起身想出去看看,马车忽然又走起来,速度还挺快。
伊娘当即被摔回到座位上。
“伊娘,没事吧?”
“姑娘我没事,这驾车的小厮在干什么!”
“你别急,看看可是有什么情况。”
伊娘打了帘子出去一看,外头赶车的哪里还是迟家的小厮。
“你们是谁?停下!我让你们停下!”
江持盈听了也心里一惊,却没动声色。
她坐在车里看得见外头的情景,那两个汉子一身家丁打扮,头也不回,只一味驾车,任由伊娘在身后拉拽却纹丝不动,马车也只走了一会儿,然后拐进一个陌生的小巷,停了下来,看四周似乎是一个后院。
终于,其中一个家丁下了车,回头对着车里的江持盈道:“冒犯了,我家老板请姑娘来喝杯茶。”
说完行了个礼,示意江持盈下车。
伊娘挡在车门口,对着那人啐了一口:“你家老板什么人?哪有这样请人的,你们这是绑人!”
江持盈掀开马车的小竹帘,朝外看了两眼。
雕栏玉砌的两层小楼富贵非常,周遭还能听见集市里的吵嚷声,应该是离东市不远的地方。不知道这人口中的老板是谁,但敢在大街上夺马车的,必非等闲之辈。
看来,这茶是不喝也得喝了。
江持盈深吸一口气把心沉了沉,缓缓道:“伊娘,下车吧。”
陆闻铮也在这雕栏玉砌的钱庄二楼。
二楼的雅间比外面看来更奢华雅致。西域邦国进贡的镰叶纹地毯铺满整个地面,两边博古架上依次陈列着各色样的宝石、水晶,正中间一方巨大的黑漆螺钿屏风。陆闻铮就坐在这屏风前的胡榻上,门口的人姗姗来迟。
“褚公子,能叫我等这么久的,满京城也就你了。”
陆闻铮咬了口里的冰镇西瓜,仰头靠着软垫,不看来人。
那人呼哧呼哧地跑进来,一身精致的绸缎外衣被他乱糟糟拎在手里,扔给了后面的下人,他一屁股坐下,转手把陆闻铮举着的半块西瓜夺过来,恨恨道:“老子在底下忙了半天,都快热昏过去了,你还不乐意等!”
“你那是为了你的钱忙,又不是为了我忙。”陆闻铮瞥了他一眼,将一封信搁在茶几上,“看看。”
是先前准备送到临川王的那封信。
褚少京将信胡乱展开,然后又拍在茶几上,“我早知道了,剿匪军的几处重要路线,水寨竟然都知晓,这仗怎么打,死二百多人,恐怕已经是他们奋力顽抗的结果了,我原以为得要一半……”
他说着语气变了,眼睛垂了下来,谨慎地瞧了一眼旁边人,见陆闻铮神色如常,他很快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样子,嫌弃道:“你消息也太慢,还有,我怎么不是为了你忙,就是因为你的事儿出了岔子,我投进去的钱可是全没了,扔水里了也能听个响,到你这可什么都没有。”
陆闻铮依然懒洋洋地:“消息我自然也不是今天才知道,南边我已经安排人去查了,但是我怀疑,问题出在京城。”
“京城?怎么会,那些剿匪精锐都是你从漠北直接调去的,京城根本没有人知道。我倒觉得是不是你在南边的时候,有什么探子混进去了?”
临川军一队精锐被陆闻铮暗中调进江南,他甚至自己以身犯险深入贼窝,就为了套取水寨的地图,争取迅速剿匪将损伤降到最低,没想到他走之后,没过几天半数精锐竟折在里头,要知道那些人在北境可是个个能独当一面的。出这样的事,陆闻铮不可能不怒,可现在他却懒懒的。
平时,陆闻铮一说话,褚少京就知道没好事,不是借钱就是借人。
可现在,陆闻铮一不说话,褚少京却觉得更慌。
他将装着西瓜的盘子往前推了推。
“闻铮……”褚少京甚少这样叫他,“有气就撒出来。”
陆闻铮如何不气,这一队劲旅是陆闻铮一手教出来的,年纪轻的一群半大小子,都是从北境风沙和和战场上一点点磨炼出来的勇士,个个以一当十,而现在,原以为此次剿匪一事万无一失,没想到遭此暗算,折在里面这么多人。
于情,陆闻铮想拿整个水寨的命给他们祭天,于理,陆闻铮在突厥人手中都从没受过这样的屈辱,南方这些不成器的水贼竟然使阴招,让临川军吃了大亏,不知道消息传到北境去,要闹成什么样呢?
盛怒之下,朝局动荡,在所难免。
褚少京本来等着陆闻铮找他来筹谋此事,没想到不仅宫里没动静,连陆闻铮都隔了好几日才来,此刻的陆闻铮依然轻描淡写地:“胜败兵家常事,二百一十九人,死了,是我输他们一筹,一命还一命,就行。”
呵,狗屁,他陆闻铮什么时候认输过?他越这样,褚少京就越觉得不对,这人喜怒不形于色,不知道在盘算什么。或许是为了安慰,他忙道:“闻铮,南边我也查了,不瞒你说,刚才就在问话,可惜没问出话来。”
陆闻铮眼皮抬了抬。
褚少京又贱兮兮地笑起来:“不过,她身上肯定有线索,晚些等查到了,我那笔银子,加几个点利息啊?”
陆闻铮赏了他一个白眼,“本金都不一定给你。”
“哎!你有没有良心啊!”
“少废话,查到的人呢?”
“地牢呢,我跟你说,这可是个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