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做什么，沈半溪想。
她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问题了。
不然怎么看见外婆好像要杀了花归月呢？
因果倒转，不是什么用来考研后辈的阵法，而是凶险万分的杀阵。
在沈半溪还没有梅笑雪的剑高的时候，曾经听梅笑雪向沈玉竹埋怨过外婆，说梅不韪性情孤傲桀骜、喜怒无常，行事全凭好恶，不屑世俗礼法，常常做出一些正常人根本没办法理解的事情，导致梅笑雪总是被她的一些神奇操作坑得想要跟她断绝关系。
十天里有九天都想。
梅笑雪即将结丹的时候，怕亲娘坑自己，特意在宗门之外找了个洞府闭关。结丹的前半段都非常平稳，有深厚的积累和一往无前的剑意，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就要成丹，直到她娘得知了这事跑来她闭关处捣乱——可能是闲得慌，也可能是算到了什么，没人知道。总之，等梅笑雪回过神来，她的周围已经多了好几个相互联结的诡异阵法，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里就将她稳定运转的道心打得七零八落。
后来梅不韪解释说，她在成丹之前缺乏道心上的历练，以后容易吃大亏……
梅笑雪说，她那时候的感觉，就好像正御剑而行的时候剑突然自己生了灵智，不知道为什么毫无征兆地在半空来了个急转弯，并且在半秒钟时间里破空而过从风平浪静的宗门穿越到了情魔界的边界阵法，然后义无反顾地一头扎了进去。突如其来的变故将她的功法和道心一同打乱，像失控的剑阵、炸开的炼丹炉、用错了支撑法术的傀儡符，还未真正体会到人心险恶的她在那一炷香的时间里经历了无数种“猝不及防”。
有人问，结丹毕竟是九死一生的事情，古往今来无数天才修士陨落在这一步，梅不韪真的不怕自己女儿出事吗？
梅不韪呵呵一笑，说如果倒在这点问题上，以后的修行路也不要走了，修真界不缺给天道送菜的废物蠢货。
沈半溪觉得她现在完全理解她古板的娘，为什么当初无数次想要叛师灭祖。
就在几个时辰之前，梅不韪还在悉心为花归月改良功法，眼睛一闭一睁，就把人丢进了杀阵。
换了谁都懵啊！
“开胃菜差不多了，该给我看点真本事了吧？”梅不韪看都没看沈半溪一眼，气定神闲地将半截断卦签抽出来，重新用它绾起长发。
把对抗杀阵说得像随手捏个入门法诀似的。
沈半溪的瞳孔在阵法亮起的刹那骤然收缩，眼睁睁看着花归月的周围又多了五具傀儡，剑招与法术齐出，一阵让人心惊胆战的金铁撞击之声响起，随之而来的，是剑刃穿透身体的摩擦声。
一把长剑尖穿过了花归月瘦弱的身躯，剑身上鲜红的血大滴坠落，雪白的衣襟被染红了一片。
阿落见状，一直呆愣愣的眼神都变了，打出一个星盘向梅不韪询问。
可梅不韪依然没有停手的意思，戏谑地看了沈半溪一眼：“心疼了？你以为养个人魔混血在家中是什么简单的事情，你娘当初可是到了化神巅峰才敢去沈家抢了你爹过门，你才修了几分道行，就敢大言不惭要护她安好，谁给你的胆子如此行事？”
剑风吹过沈半溪的发丝，带着一丝血腥气。
她死死盯着阵法中那狼狈的身影。
那一剑根本不算完，傀儡的攻势没有丝毫停歇，缠在花归月周身的符咒锁链依然在毫不客气地吞噬她的剑气。
血还在滴落，在青石板上绽开朵朵红梅，梅不韪的声音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她每一根神经。
“我不用旁人来护。”花归月的声音很低。
梅不韪惊讶地发现，即使到了这般境地，她的气息也分毫未乱，道心依旧稳固如常，血流得越多，眼中战意反而越发坚定狰狞。
是如今看上去和平安逸的修真界几乎不可能培养出的，用命来练剑的剑修。
悍不畏死，向死而生。
真难想象她小小年纪，要经历过什么才会长成这模样。
梅不韪看向沈半溪。
相比之下，这个闲鱼一样的外孙女简直不争气到令人发指。
沈半溪喉间泛起腥甜，在梅不韪审视的目光中，主动将灵力逆冲向心脉，困住她的法诀随着皮肉一起寸寸崩裂，用近乎玉石俱焚的方式冲开了禁制。
她低笑出声，舌尖舔过嘴角溢出的血丝，眼中流转着诡异的光泽，竟是有入魔的前兆。
“够了。”梅不韪皱起眉，抬手在空中画了一个符咒。
凶险无比的杀阵倏然风平浪静。
花归月周身符咒尽散，身体被一阵清风托着缓缓落在了地上。
沈半溪连忙跑过去抱住她颤抖着查看她的伤势，手摸到花归月的剑伤……
好像……没事？
沈半溪愣住了，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眼睁睁看着花归月身上牵连的符咒居然跟自己刚刚冲破的禁制遥相呼应着，一齐消散，几息时间里，原本有些不清醒的神智好像也要归位了。
她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啊？”
花归月镇定地推开她，原地运功调息自己灵气耗尽的经脉。
沈半溪回头看向梅不韪：“外婆……这是？”
“真是个好丫头。”梅不韪冷笑，抬手取出常常带着的那本书，提笔就写，颇有些气急败坏的意思，“我倒是没算到，你居然真的敢入魔，不要命了吗？”
沈半溪委屈：“明明是您用不知道什么手段扰乱我的神智，让我以为您真的要杀……噢！”
一个果子毫不客气地砸在她脑袋上。
“这入魔入得还挺熟练啊，怎么？以前干过？”
沈半溪：……
她还真不知道自己前世有没有入过魔。
不过现在被这么一问，她想起自己死后魂魄游荡不散、神智不清的样子……入魔好像不无可能。
起码她没听过哪个正道修士死后像她那样。
仙魔大战，亲眼看着好友们死在战场，入魔也不是没道理的。何况她当时已经在情魔界生活了好些年，耳濡目染之下……
“啊！”
又一个果子砸在她脑袋上。
沈半溪更委屈了：“这不是没入嘛……”
阿落默不作声地去把师尊乱扔的果子全都捡了起来，开始整理这个空间内每一处让她看不惯的地方。
“没入？我看你早就魔障难除！”
阿落眼睁睁看着梅不韪继续朝沈半溪扔果子。
阿落：……
沈半溪争辩道：“我哪有什么魔障，我分明是思想健康、积极向上的修真界好少年！”
“闭嘴！”梅不韪像是遇到了什么难题一般，“你真是个祖宗。”
沈半溪也想叹一声，但她忍住了。
其实她很清楚，娘亲为何要把她送到外婆这里。
小时候因为教育理念的问题，外婆和娘亲曾经大吵过一次。因为梅笑雪坚持认为沈半溪本就根骨不佳，应该发愤图强走剑道，而梅不韪算了一卦，一口咬定沈半溪将来绝对应该走外道。
外道，不被三千大道所容之道，虽未入魔，却与魔无异。
她说算不出沈半溪在正统的修行路上有什么前途，想要成仙，只有自己闯出一条路来。
而沈半溪的重生，无疑代表着梅笑雪的正路，她走不了。
能重生，意味着已经死过一次了。
这对于打都舍不得打的梅笑雪来说，并不是一个轻而易举就能接受的事情。
所以她把自己送给了梅不韪——一个教起后辈来无所不用其极、心黑手毒的狠人。